岁月潺潺。
太祖顾怀阳建立大原,于十三年驾崩,传位太子,太子改年号“端瑞”,据说是为了纪念那位年幼时,只见过寥寥数面的六叔。
端瑞二年,大将军王孟忠勇夫妇告老,皇帝挽留再三,故辞,遂恩准。
端瑞六年,三王爷陆云舟病逝,寿终正寝,后人评价:忠义一生,不假辞色。
很多东西出现了,很多东西消失了,很多东西变成了传说。
如同施无端曾经设计的那样,妖精再没有出现在过人间,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小妖误入,也都会被很快处理,久而久之,妖精终于只存在与民间的小说话本之间了。
曾经辉煌了几千年的教宗,终于随着一代一代人的传承与遗忘,消失在了人们的记忆里,后代书生只知道所谓“教宗”乃是朝中特别的一党,不再相信有修道之事。
仙魔共存的人间,成为了一个被埋藏在千尺之下的秘密。
至于那些仍然活着的,仍然记得的,没有了他们的舞台,于是他们便慢慢退居幕后,变成了传说中的“隐世异人”。
九鹿山逐渐成了荒山,再后来,被太祖儿子的儿子下了一道圣旨,将其划到了旁边的潮州境内,令潮州巡抚带人开山,使当地农人养茶树于其上,不知是不是多年前的灵气依稀影响,九鹿山茶味甘且回味悠长,一度曾为大内贡茶,道祖真人住过的小院被修成了一座祠堂,供奉“茶仙”,也不知九泉之下修行的道祖真人收不收得到香火。
密宗的谷底被二百年之后的一次大山洪冲垮,而后桑海桑田几度变迁,竟成了一处风景绝佳的踏青之地。
大乘教宗大宗主早在端瑞皇帝在位的时候,便传位于弟子,飘然云游去了,有人说他死在了海外,也有人说他筚路蓝缕,只身一人去了西南的云荒之地传教,后来渡世成了仙,反正再没有人见过他。
大乘教宗此后几起几落,一度被人遗忘,又一度成为上至天子重臣、下至民间百姓都笃信的信仰,再后来,敬天地,尊万物成了一门祈福静心的学问,有了一派文章。
然而人们再也不知道“教宗”两个字曾经意味着什么。
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而那当年最后的修道之人去驻守的六座魔山,也慢慢被人遗忘了,久而久之,为了缩减朝廷预算,它们被改成了驿站。
日月星移,风霜百年,当年夏端方把施无端留下来地典籍都刻在了石头上,石头上的字迹终于也被磨平了,至此,连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也没有留下一点端倪。
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施无端这三个字,终于剩下了一个神秘的名字,关于他的一切记录,始于太祖皇帝在一场暴乱中捡到的古怪少年,到太祖封王派将,一句“如朕子弟”,给他落下了一个“六王爷”的虚名为止。
没有世袭,因为他没有子嗣,没有修祠,因为不知他家乡何处。
他像是天外而来,不巧落入人间,只做了一回过客,除了声名,什么都没留下。
久而久之,关于他的传言甚广,有人说他是前朝落魄的王孙贵族,有人说他是神仙派来改朝换代的,有人说他不过一个谋臣,关于他的众多传言实在是演绎居多,言过其实。至于结局,正统的说法是他死于太祖率兵围了平阳帝都的最后一战中,更多的野话说他是激流勇退,懂得同享乐不如共患难的道理,助太祖成大事之后,便带着家眷隐居山野了。
“小离子,来来,你看。”
古道旁边的小茶棚中,坐着两个过路的人。
过往行人都要多看这两人一眼,只见一个少年模样的,头上戴了个遮阳的大斗笠,两条裤腿卷得一长一短,坐在长椅上,一条腿还一晃一晃的,手中拿着一本不知哪里弄来的破旧的史书,背后背着一把样式古怪的琴——长得像把瑟,却比寻常瑟多出了不少弦。另一个青年模样的男人长相甚是俊美,只是带着一柄长弓,瞧那模样,说不定是个什么江湖中人,恐怕不好惹的。
少年指着书上的一段话念道:“六王施无端,生卒不详,其人足智多谋,其貌不扬,瘦小有疾,面尖类鼠……”
那背着长弓的男子被茶水呛着了,忙抬起袖子掩住嘴角水渍,眼睛里露出一点笑意。
少年压低了声音,愤怒地道:“他居然说我獐头鼠脑!我瘦小么?其貌不扬么?长得像耗子么?”
那背着弓的男人将书接过去,一翻封面,只见上面写着:原书,夏端方。
那少年模样的人,竟是已经传说中已经死了千八百年的施无端,他道:“走,我们去挖姓夏的祖坟。”
白离道:“你缺德不缺?”
他说着,将那书翻开,过了一会,微微挑挑眉,说道:“怎么但凡提到你的,都是明褒暗贬?”
施无端道:“哼。”
白离想了想,将书合上,又将声音压低了一点,问道:“对了,无端,有一件事,我方才便想问你了,如今魔山已经更名几次,镇守之地更是成了驿站,不会有问题么?”
施无端将那本《原书》拎过来,一脸怨念地开始撕书,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什么问题?我当年用鬼盘假充天星,将六回活阵六大转换出口全部封死,早将魔宗与人间分开,不然你觉得我凭什么受雷劈之刑?”
白离哑然片刻,不解道:“那六座魔山是……”
“自然是蒙他们的。”施无端顺口道,“不然如何安排那些个怪有些本事的道友?有了魔山入口这不稳定的东西,他们这些个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大丈夫们,定然要舍己为人能者多劳的,我不给他们找事,难不成让他们在朝中争权夺势,再立一些个新的教宗,把那一套重新弄回来么?到时候我大哥若要清扫,保不准还要落个‘卸磨杀驴’的名声。”
白离:“……”
过了片刻,他终于忍不住道:“想来是夏端方晚年的时候琢磨过来了。”
施无端道:“我留下的东西不多,但是他若足够聪明,能研究明白了,想必后来也明白了。”
白离顿了顿,说道:“他把你写成这样,大概是因为你在他心里,实在是相由心生。”
施无端沉默了一会,低下头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子,过了一会,抬头道:“夏端方一生爱敛财,还在战时小金库便很有看头,老鬼生前的时候跟我说世事无常,只有孔方兄才是永恒的,死了以后陪葬一定很多,我们可以劫富济贫,怎么样?”
白离:“……”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施无端在为了曾经坑了那么一大帮人愧疚,此刻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是想多了。
“你还顺了九鹿山上信徒投到茶仙祠堂里的香火钱。”白离颇为无力地说道。
施无端道:“我师父不会介意的。”
“你还把大乘教宗上的大菩提树给掰了一节下来。”
“本是同根生。”
“你昨天晚上还在投宿的旅店门口画了一个阵,叫叫早的小二在那兜转了两个时辰,吓得都尿裤子了。”
“那是家黑店,你没喝出茶水里有蒙汗药的味么?”
“你不过一段木头,怕什么蒙汗药?碰见这种坏人,一刀杀了便是。”
施无端理直气壮道:“那有什么好玩?哦,对,我还在他们家门口留了个招y-in符,以后那个长得就像颗人r_ou_包子的老板天天都会做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