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烦意乱,真是心烦意乱,十五年了,等的就是这一天,为了这一刻,从五年前他就积极的准备,处心积虑一步步吃掉苏家——这个昔日金陵城中最大的富商。而这一切,只是为了让这个外表温柔内心狠毒的小人站在自己身边,尝一尝那种寄人篱下,饱受屈辱的奴仆生活。
但是……当这一切终于实现的时候,为什么心中竟没有预料中的惊喜呢?倒是一些理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占据了内心。
多久没有这样烦躁了,好像跟着义父练了清心功之后,除了仇恨之外,他就不再有七情六欲的困扰。但为什么,为什么此刻竟会心烦意乱呢?清心功只是平心静气用的,总不会连人最基本的喜悦都给练没了吧?明明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只是想想这情景,都会从心中生出无限欣喜。
筷子挑出胡萝卜,习惯x_ing的往桌子上放去,下一刻,一双白晰的手拦住了那双筷子,接着头上方一个温柔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和从前一样喜欢挑食,胡萝卜很好的,又不难吃。」
西门凛然的手停住了,怔怔看着拦住筷子的那只玉手,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副画面:衣衫褴褛的孩子,和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一起窝在柴房中,孩子大口啃着手里热气腾腾的馒头,一边大口喝着大碗公里的r_ou_汤,遇见胡萝卜,就吐出来。
但是下一刻,胡萝卜就被少年捡起塞回他嘴里,耳边又响起那温柔的声音:「小孩子不可以挑食,我听王大夫说,这胡萝卜是很好的东西,比r_ou_还要好呢。」剎那间,少年的影像和面前人合二为一,那相隔了遥远时空的两个声音,也再次重合在一起。
当西门凛然回过神的时候,那块胡萝卜已经被他吃进肚子里去了。
身后「咕咚咕咚」两声,是九言和花香不约而同的摔倒在地上。那两个人一直都经受着不小的刺激,到了此刻,刺激终于达到顶点,即便九言平日里颇有主人之风,此时也把持不住,身子滑跌在地上。
声音惊醒了西门凛然,他恼怒的看着自己的手,又恶狠狠看着苏溪月,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挤着:「十五年了,你还是这样的伪善。」
对于他咬牙切齿的贬低,苏溪月丝毫不以为意,轻轻笑了一下:「是吗?人家说江山易改本x_ing难移,我改不了,你又何尝改了呢?十五年了,今年也该过了弱冠之龄吧,也仍然是这样听话,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就只在我面前才会乖乖的呢。」
「匡啷」一声,摆满了美味的桌子被蓦然掀翻,伴随着西门凛然的大吼:「你以为你是谁?现在你不是我的哥哥,正房夫人的儿子,你在我面前只是一个下人,最低贱的下人,明白吗?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话,认清自己的身份,你现在不是苏公子,只是苏溪月,是我府里的下人,下人……」
这番话反反复覆的说了好几遍,兼有一些语无伦次,由此可以想象出西门凛然是多么愤怒。
第二章
九言和花香都吓呆了,更是惊呆了,没想到宫主那从没有过一丝波动的面具就这样被苏溪月轻易剥了下来,他们更不明白这个苏溪月到底是什么人,宫主为什么要这样针对他,看来过去是有一段恩怨了,从对话中可以知道雏形,但具体的细节还是不清楚。
意外的,面对盛怒的西门凛然,连九言和花香总管等人都难免抖了几下,但是苏溪月却没有任何瑟缩的表情,他只是用带着些遗憾的目光看地上那些汤汁饭菜,喃喃道:「唉,脾气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暴躁,我还以为可以变的沉稳一点,啧啧,多可惜啊,学会浪费了呢,这点可不好。」
九言和花香不约而同的呻吟了一声,同时用手挡住眼睛,心想这个苏溪月是没长脑子吗?没看见宫主已经要吃人了吗?他还敢说这种话,找死啊。而且,暴躁这种词是用来形容宫主的吗?还变的更沉稳一点,天下间再没有人能比他们的宫主更沉稳了吧?老天,乱了乱了,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啊。
「我说过,你没有资格和我说话。」西门凛然再次暴吼,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有些失常了,他应该冷冷的坐在那里,不必和这个小人废话,直接就令总管把他拖出去打二十板子,或是让他干最累最脏的活计,而不是在这里和一个傻子一样的怒叫,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完美的定力遇上这个人,一瞬间就溃不成军。
「我没有和爷说话,我是自言自语。」苏溪月煞有介事的点头,一句话就差点让西门凛然吐血,偏偏他脸上还是很认真的表情,只不过看向西门凛然的眉眼间,却隐隐带了一丝笑意。
「滚,给我滚下去。」不行,不能这样下去,看来是低估了这个人对自己的影响力,在他面前自己太容易冲动了,必须要冷静下来,慢慢再想法子折磨他,反正……新账老账要一起算,决不能放过这个伪君子,恶毒小人。
「好,我这就走,爷,你别生气,气大了伤身。」明明仍然是淡然的贵公子表情,但花香就觉得心目中完美的男人似乎在一瞬间就生出了两只黑角和一条黑尾巴。她的汗留下来,对方是想活活气死宫主吗?在这种情况下用「爷」这个敬称,真不是普通的别扭呢。
「滚……」如同狂风过境般的咆哮,西门凛然双手颤抖,真想扑上去掐死那个带着笑意离开的混蛋,不过还好他理智尚存,没有付诸行动,否则的话,岂不是太便宜那个混蛋了吗?
「爷……我……我先出去看看。」花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论理她现在应该待在宫主身边,即便弄不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要小心的伺候着,但是,她就想去追那个男人,不管怎么样,好像从对方嘴里掏出真相会容易一些。
九言头一次和不对盘的搭档有了共同的目标,给了花香一个鼓励的眼神,那意思很明显:大胆的上吧,爷这里有我呢。
西门凛然做了几个深呼吸,y-in冷的眼看着大门方向,不过之前那个人早已经失去踪影了,他只来得及看到花香用逃窜一般的速度奔出了大门外。
向下人们问清了苏溪月刚刚离开的方向,花香可耻的用了轻功,不到眨眼功夫就看见了前方的白衣身影。这时候他们已经远离大厅来到了后面花园中,月色下,幽幽花香浮动,树影婆娑,显显得整个园子格外静谧神秘。
「扑通」一声,一直在前方疾走着的苏溪月忽然停下脚步,然后他就跪了下来,把花香吓了好大一跳,心想:哦,原来他也知道害怕啊,竟然这时候才想起害怕,啧啧,胆子也太小了,至于就下跪了吗?再说你跪要跪到宫主面前啊,跪在这里有什么用,宫主又看不见。
「菩萨保佑,上苍保佑,苏溪月在这里谢过苍天,谢过满天诸神佛,江风活着,他还活着,他活的好好的……谢谢菩萨保佑,谢谢神佛保佑他……」激动的声音传来,不高,但是从那颤抖的语气和反复的有些语无伦次的词句来看,对方现在的确是激动的有些不能自已。
奇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躲在暗处看着的花香眼睛都直了,心想宫主一副恨不得剥了他的皮的模样,听那话里意思,好像当初就是被他使用诡计给撵出家门的。但是他如今又在这里跪拜神佛,唔,宫主叫他伪君子,难道真的是这样吗?他是因为知道后面有人跟着,所以故意做样子给我看?
一想到这里,花香的少女之心碎成了片片,她眼看着苏溪月在地上跪了半天,最后才站起身向后院的方向走去,因为是背对着,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花香很佩服他,都这个时候了,脚步竟依然沉稳如昔。
回到大厅的时候,宴席已经撤下去了,她来到卧室,就见宫主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山模样,坐在椅子上吐纳调息。花香吐了吐舌头,心想宫主你真勇敢,这时候练功也不怕走火入魔。
「他都做什么了?」正当花香想要悄悄到床边铺设被褥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西门凛然却突然开口。花香回过身,就见宫主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但是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意义不明的光芒。
「哦,没……没什么,就是在……在花园里跪下了,说感谢上苍让您还活着。」花香稍微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和盘托出,然后她小心翼翼的看向西门凛然:「宫主,虽然奴婢不知道你们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那个苏溪月,看起来并不像是很恶毒的人啊,会不会是……是有什么误会在?」
「你的意思是说,苏溪月不像坏人,我像,对不对?」西门凛然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让花香的小心肝儿一颤,连忙摇着手澄清,连说了好几句好话,才见到自家宫主轻轻一挥手,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她果断的闭上嘴巴,心想真是奇迹啊,自从遇到这个叫做苏溪月的人之后,宫主面上的表情越来越多,越来越像活人了。
「十多年了,还是那样的伪善,你以为他是真心的感激上苍?没想到平日里也算是鬼灵精,这时候竟然也会被那个人骗倒。」西门凛然面上露出一丝不屑之色,但旋即他就敛去,怔怔看着窗外,冷笑一声道:「也不能怪你,被他骗到的,又何止你一个人,当年的我那样多疑叛逆,不也是被他骗了个彻底吗?」
花香很想趁热打铁问问自家宫主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话在舌尖上滚了三滚,还是没敢问出来。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西门凛然,你回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他依然用那种伪善的面孔制服你吗?别忘了,现在你是他的主人,他是你的奴仆,而且是签了生死状的奴仆,过去的仇恨,你可以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了,你怎么还能放任他在你面前放肆下去呢?你难道是个窝囊废吗?难道堂堂的魔宫宫主,就拿一个读了点书,有一肚子坏水的伪君子没办法吗?你太丢人了。
西门凛然怒气冲冲的想着,此时花香已经铺好了被褥,看见他仍是怒气满脸,也没说什么,请了安之后就退下了。
第二天,西门凛然将总管西门贺给找了过来,寒着脸直接吩咐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你要让那个苏溪月活的不像人,我来这里,是为了看他落魄的样子,而不是看着他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饭桌上那一幕,如果再出现第二次,你就给我打铺盖卷滚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