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拂心也不知怎地,竟玩了上瘾,搁在手心里,丢来丢去地把玩。似乎生怕他将药瓶打碎,教书先生的心都提到了嗓门眼,每每欲伸手抢夺时,他便会将药瓶抛起,惊得教书先生立时将脚步缩回,胆战心惊地将目光锁在药瓶之上。
幸而经由晏苍陵一声提醒,季拂心回了神智,不再把玩药瓶,把手朝前一伸,便欲归来,不料目光打向自己手掌之上时,他瞬间凝滞,近乎风一般的动作,就抢过将晏苍陵手里的过所,同时将药瓶悬开,把药瓶里的药液往过所上倒。
“恩人!”
“啊!不!”
晏苍陵同先生同时喊出,但话音尚未落全,晏苍陵的声音便止住了。
只见过所上的字迹,在季拂心手里那瓶药液倒上之后,竟消失得一干二净,一点儿墨痕都未落下。季拂心好似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高兴地挥着过所呀呀直笑,献宝一般地递给晏苍陵,还将那瓶药塞进了晏苍陵的手里,示意他也试一遍。
晏苍陵赶紧唤人将暴跳如雷的教书先生拦下,自己亲自动手试了一遍,确实如季拂心方才所试那般,将过所上的字迹消得一干二净。他顿了一瞬,再唤守卫送来染墨的笔,对着方才消字之处,挥就大笔,轻而易举便将字给写了上去,一眼望去,也未有消过字的痕迹。
晏苍陵脸色变得古怪起来,这消去过所上原有字迹,再用相似的字迹来补上新内容的法子,比之晴波模仿字迹仿造过所的手段,更为省力。
依着晴波的法子,若想以不同身份去往不同之处,便得仿造几份过所,而这法子,只需拥有一份过所,便可随意依照自己所需将上头的字迹改掉,往来于各处。
季拂心将脑袋凑了过来,一双眼沿着过所上新写的字迹溜了一圈,啊地叫了一声,取过过所,对着阳光一照,登时便见方才消字之处,融了一大块的水渍,在阳光照s_h_è 下,十分明显。但若将其平放掌心而观,却未有发现有何不对。
“啊啊。”季拂心将过所上的发现递给晏苍陵看,晏苍陵眉心一沉,将录着渡关人一众名姓的笔迹,同参军所批的笔迹一笔一划对比了一番,还真给他发现了一些不同,这两者的字迹神韵不同。他再一凝目细看,录着渡关人一众名姓处,确实有些被药液晕染过的痕迹。
这分明是被人消字,改动过了渡关人名姓。
“好大的胆子!”晏苍陵愠色顿生,震袖一怒,“竟私下篡改过所,该当何罪!来啊,将其一众全部拿下!”
早在看到晏苍陵发现过所上的问题时,教书先生便已在心底大叫一声不好,趁着晏苍陵还在看过所上的端倪时,小心地抬起了步子往外移去,不料他逃得快,守卫动作更快。
晏苍陵一声令下,守卫们便将那些百姓连带他齐齐围住,摆明要动手抓人了。
晏苍陵本以为将人抓下,关押入牢皆能顺遂,不想弱不禁风的教书先生竟然挣脱了守卫的钳制,扑到晏苍陵的面前,跪倒下地,笃笃磕头:“不不不,此事同他们无关,求您放过他们,求您放过他们,若有何罪都由我一人承担!同他们无关,同他们无关!”
若是过所上并无渡关人的名姓,了不起便是无法进城,但若篡改过所,其罪大也,是以教书先生慌张不已。
方才还高傲地挺直背脊不让众人给守卫下跪,现今却除了自己的面皮,低下头来,给晏苍陵磕头求饶,这一前后截然相反的态度,让晏苍陵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且不论教书先生为何篡改过所,便凭他这为众人而折傲骨,力揽罪责救众人的真心实意,已让晏苍陵赏识。
但赏识之余,又有种种疑惑涌上心头。此人既然有能力篡改过所上的内容,为何未将所有人的名姓都未录入其内。究竟他是何人,那瓶消字的药液又是什么,一切皆成迷。
“呀。”恰在晏苍陵疑惑之时,季拂心支肘捅了捅晏苍陵,抬手比划。晏苍陵将季拂心的意思一一读写,在脑中顺成语句:那群人似乎确实有难,且天干热燥,同他们在这儿耗也不是办法。你不妨先暂时将他们放入城内,给他们安置于一处,待查清了他们的身份底细后,再做定论。如此既可收拢人心,又可验明他们目的。
晏苍陵颔了个首,表示自己也正有此意,他遂依着季拂心所言,派人将一众百姓同那名教书先生以关押的名义将其安置下来。教书先生一听晏苍陵要将人关押,登时又急得下跪,不住地喊道:“不,求您求您。”反反复复皆说着“求您”二字,听得晏苍陵烦闷不已。这关押不过是个借口,实则是寻个地方安置他们——到底律法不可违,他若是公然说放他们进城,而不加惩罚,便会落人口实。
怎想这教书先生竟不精明,以为晏苍陵是真有心关押,这磕头声是越来越响,季拂心后来看不过眼,将人拉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头,啊啊叫了几声,又比划了一番。
不知可是他的动作轻柔安抚了教书先生的心,教书先生迟滞一瞬后,怀着深意看了晏苍陵一眼,便不再求了。
教书先生止住了磕头,回到同伴身边,不想他们担忧,便作谎骗他们说晏苍陵愿让他们进城,到一处地方安歇。一闻得以入城,他们们欢呼雀跃,围上了晏苍陵,俯首便是神鞠一躬,说着什么,上天保佑您,上天保佑您。
晏苍陵面现尴尬,自己虽存了救济之心,但还是有着几分戒备,说真正帮助他们,却说不上来,况且他对那教书先生,也还存有敌意。讪讪地接受了众人的道谢,晏苍陵不忍地再面对他们,挥手让守卫带他们下去。
临走前,教书先生目光深邃地看了晏苍陵一眼,双唇微咬,脚步游移不定,左脚朝前走了一步,右脚又将身子扭转过来,犹豫好半会,还是转身走了。
晏苍陵狐疑地看着他的动作,似乎深觉此人有许多话想同自己说。但此刻他无心过问此事,再者这些人长途跋涉,已是疲劳不堪,当是先让他们歇息,养足精神再说。稍待片刻,看众人安全远离后,晏苍陵便唤人传口信给许颂铭,让其调查此事。
季拂心静静地凝望着晏苍陵的动作,阳光倾落,恰在晏苍陵身上打下一缕光柱,将他面上的热汗照得晶莹透亮。他交代事情时专注十分,连热汗顺着下颔坠落,都无暇顾及,一时情牵,季拂心几乎下意识地便从怀中掏出了锦帕,在晏苍陵回身对自己咧嘴一笑时,轻柔地将锦帕覆在了他的额上,好似对待易碎的物品,动作中沁出丝丝柔情,温柔笑着给晏苍陵擦拭额上热汗。
晏苍陵心头猛跳,扑通扑通,他甚至怀疑这颗心都不是自己的了,跳动凶猛得都欲冲出胸腔。他将眼睑低垂,这般的角度恰好能将季拂心修长的睫羽落入眼底,一对睫羽有如羽扇悬在脸上,垂下一道不深不浅的y-in影,双睫轻轻一扇,似能产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力量,可将人的心弦扇起。
“咳咳!”晏苍陵尴尬地抬首望天,只见天似澄洗,碧蓝如海,无端地让他想到七年后初见时,在步撵上的一幕。如此一想,热火便涌上了头,他再不敢多想,甩头将那些心思除去。他扯下季拂心的手,想说上一句不必再擦了,但目光一转,落到季拂心额上的热汗时,不知抽了哪根筋,就扯下季拂心手里的锦帕,往季拂心的脸上揉了一把:“恩人你脸上热汗也不少,我给你擦……啊哦。”
方才还擦了自己一脸臭汗的锦帕,竟擦回恩人的脸上,他当真是烧昏脑了……
季拂心被糊了一脸的臭汗,愣了半晌,脸上微现愠色,瞪了晏苍陵一眼,便将锦帕丢入晏苍陵怀中,恼道:“给你洗。”
“……好。”
晏苍陵乖乖地应了一声,看时候也不早了,再待下去太过浪费时刻,遂带着季拂心上了马车,往城外他所说的赏景地而去。
马车在一美丽的山边停住,晏苍陵扶着季拂心下了马车,扯过小厮手里遮阳的伞,近乎谄媚地对着季拂心堆笑道:“恩人,此地景观如何,你可喜欢。”
季拂心打眼一望,只见繁花似锦,高树围合,环境清幽得在空气间都泻出几分清凉之意。
晏苍陵将伞打偏向季拂心几分,笑着指向前方道:“瞧,这儿美罢,此地名唤落霞山,若是至夕阳西下时,到山顶处,便可赏一轮美日。走,我带你上去瞧瞧。”说罢,也不过问季拂心的意思,便带着人顺着山路朝上走去。
因季拂心双脚方好之故,不能行走过久,走不得几步,晏苍陵便得停下,扶着季拂心靠在一旁歇息,待他脚舒缓了,方能继续前行。
但两人原先已在城门时耽搁了不少时候,若再这般慢悠悠的走下去,只怕落了山都无法到达山顶。
晏苍陵眼底沁出了急色,看季拂心走不得几步又气喘吁吁地停住脚步,急意一起,跑到了季拂心面前,弯腰下蹲,不过问季拂心意思,便将他的胳膊往自己的肩头挂,双膝一弯,两手一夹,将人负在了背后。一感觉到身后的重量,他便化作离弦之箭,飞一般地奔了出去。
“啊!啊啊!”
☆、第三十九章 ·登山
季拂心被晏苍陵这突如其来的一着,吓得惊魂失色,身子受到俯冲惯x_ing,差些就往后仰,摔下地去。他啊啊大叫,惊得将自己的双手揽上晏苍陵的脖子,脸也埋至了他的脖间,试图由相贴肌肤产生的安全感来将自己的惊慌压下。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脖颈之上,晏苍陵面颊上迅速窜上了红晕,他忽而一个急刹,生生住了脚,想让季拂心的鼻偏离自己一些,不想如此一刹,季拂心又朝后仰,更是吓得脸色惨白,连惊慌大叫都失了声。
晏苍陵还未察觉到季拂心的不对劲,顿了一瞬,察觉到季拂心的呼吸远离后,他又继续前冲,但步子方前行几步,便觉季拂心安静得忒不像话,忙将人放下,回首一看,他就傻了眼。
季拂心惨白的脸色,连漆黑的纱帽都遮掩不住,清晰地透过黑纱显露,让人看着便生出一股罪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