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相送烛光灭,”傅于世将这话一字一顿地顺道,“为何西风一送,烛火将灭。烛光灭常意寓风烛残年,西平王正是年少有为之时,那这烛光灭意寓何人?”
“岂有此理!”安天仁拍椅站起,怒发冲冠。他因纵欲过度之故,平白比人老了数岁,每每对镜而望,他总产生自己将飞天而逝的恐慌。以致日日夜夜派人去寻长生不老之药,渴望与天同存。若说这有人谋逆是他的逆鳞,这年之将老,便是他心中的那根刺!而今这首诗,却拔了他心口的那根刺,血液喷涌间,将他的杀意一同冲上头顶。
“来啊,拿下拿下,通通拿下!”
拿下?拿下何人?
☆、第四十九章 ·逆转
大内侍卫皆揣摩不透安天仁的意思,这拿下,是要拿下写反诗的季崇德,还是同反诗中内容大有关联的吴其康。
傅于世冷哼一声,拂袖便替安天仁道:“还愣着作甚!还不速速拿下叛逆的西平王!”
喝!心头明灯一点,朗声冲顶,唰唰几下,那些侍卫便如龙而入,纷纷将手里的大刀架到了吴其康的脖子之上,惊得吴其康脸色骤变,冷汗涔涔:“皇上,微臣冤啊!”
情急之刻,竟连礼节都忘了,吴其康奋力挣扎,面上交织着忿恨同怒意:“皇上,此反诗乃季崇德亲笔所写,同微臣无关!皇上您若是不信此诗乃季崇德亲笔所写,大可派人将他所着文书的笔迹对照一番。” 安天仁顿了一瞬,派人去找来季崇德留下的文书,对照后确信这反诗确实是季崇德亲笔所写。
但安天仁怒意未消,一看到诗上的“西平王反”四个刺目大字,赫然便拍着扶手站起,怒指吴其康,“那这西平王反你作何解释!”
“皇上,若微臣真有异心,又怎会亲自带着这首诗来见您。再者,这诗乃季崇德所写,谁人可知他可是嫉恨于微臣,借此之机来害微臣。” 吴其康再三辩驳,请张公公将那张写着反诗的纸拿给自己后,再看了一遍,沉着脸瞪向傅于世:“荒谬至极,此诗中不过意外出现了几个字,却道是本王谋反,简直毫无根据!”
“那西平王所谓的灭朝反桓,岂非也毫无根据。”傅于世咄咄逼人。
“‘灭朝反桓’,恰是句末最后一字,观之便有规律,而你所谓的‘西平王反’却毫无规律可循,明显乃故意陷害。”
“规律?”傅于世沉然道,“若如此容易被你看出其中规律,发觉他有谋逆之心,那他当真是狂妄自大,活得不耐烦了。假使此人当真狂妄不怕死,那他何必如此遮遮掩掩,写这般含蓄的诗句,完全可自然地袒露心迹。”
此言一出,百官皆低头接耳私语起来。诚然如同傅于世所言,若是能如此轻易被人发现其中规律,写反诗之人,要么愚钝,要么是不怕死了。
“相反,‘西平王反’四字,从首联第一字,颔联第二字,颈联第三字而出,虽呈有一定的规律,但若不至仔细看,便难发觉。至于第四字,兴许是为了迷惑他人,不被人发现其中规律,是以尾联的‘反’字杵在第三字,而非第四字。皇上,微臣所说的可是在理?”傅于世反身折向安天仁,淡然一笑间便拉回了安天仁的神智。
“有理有理!”安天仁方从王恩益的媚色中走出,听罢这话便下意识地顺着傅于世应道。
吴其康脸上掀起暴风骤雨,暴躁得将要跳起。
傅于世毫不在意吴其康身上抖出的低气压,火上浇油道:“西平王,敢问您是因何事而来京。”
吴其康有些急了:“自然是为了揭出谋逆之人,莫非是来自投罗网的不成!”
“那依您所说,您是被季崇德有心陷害的,那不知季崇德是如何知晓您会抓他,并夺走这首反诗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诚然,若当真是诬陷,季崇德又如何算准吴其康会抓获自己,搜出反诗,并带着反诗入京。若吴其康不带着反诗入京面圣,那吴其康根本便不会背负这谋逆之名,陷害更是没有来由。
“再者,”傅于世续道,“你怎知此诗乃是反诗,而非季崇德故意为之?兴许季崇德发觉你暗中收兵买马意图谋反,因此故意将你的反心写于诗中,借由暴动之事,让你押解他进京面圣,当朝道出你的反心,让你自投罗网!”
此话一落,赫然如晴天霹雳在众人间炸开,场上闹嗡声愈发激烈。
傅于世继续正色道:“季崇德一心忠诚于吾皇,又怎会生出那等谋逆之心!微臣猜测,这一切其实实乃季崇德的苦r_ou_计,先将暴动之罪揽于己身,再故意写出如此反诗,让西平王带他入京,进而他便当面向吾皇揭穿西平王。”
“胡说八道!他若真有此心计,为何却不随同我上京,反而唤人来将其劫走!”吴其康梗着脖子斥道。本以为胜券在握,能将傅于世驳得无话可说,不想傅于世轻飘飘的一句丢来,又让局势扭转。
“谁人知晓他究竟是被人劫走,或是半途遇着了什么事,导致他无法到来,因而方便你随意玷污一不在场之人。”
又是一道惊雷劈入众人心间,诚然,若是当事之人不在场上,吴其康便可随意玷污那人,不必担心那人喊冤诉屈,将事情真相扭转。
“荒谬!”吴其康辩驳,当日他掀动配所犯人情绪,唆使其暴动,证据确凿,我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害他!哼,傅中丞,您如此替一流放的罪臣说话,所谓何意。莫非想借由此事,赎了季崇德的罪?“吴其康被人揭出谋逆之事,心中惊慌不定,心虚不已,平素的从容淡定都忘着了北,也不管不顾什么礼仪,当场同傅于世争吵起来。
傅于世沉然冷静,声线一沉问道:“王爷言道季崇德主使暴动证据确凿,不知证据何在,莫非所谓的证据,便是这一首诗?”
早知傅于世不会轻易放手,吴其康嗤鼻一声,昂首对着安天仁拱手道:“皇上,季崇德唆使犯人暴动的罪证便在您手上的信封之内。”
“嗯?”安天仁向王恩益递上一眼,看他颔首后,方将手往信封内摸索,又抽出了一张纸。蹙起眉头将其徐徐展开,大意地上下浏览了一遍,看罢后,目光顺着纸张上沿溜了吴其康一眼,将纸张丢给张公公,指着道,“念!”
张公公躬身应下,捏着一把尖细的声音,于殿中大声朗读起来。
最后一声落时,吴其康目瞪口呆,怔愕于当场,一句话都无法言说。
不是,公公念出的并非当日他所见到的那一份书信!原先他所见的书信,上头明明白白写着季崇德同他人策划暴动之事,而这一份,却是一封简单的心挂朝廷之信,不,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日志,内里字字句句皆流露出对天子忠心不二的真情实意,听得安天仁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
这前后两封信的内容孑然相反!
临进宫前,吴其康还将这一份书信反复地检查了数遍,确信无误后方敢离去,怎晓得,一入宫内,便被人动了手脚!
“不可能,不可能!”吴其康失了所有的分寸,奋力震开了侍卫的禁锢,近乎疯狂地冲到张公公面前,将书信扯过,反复纵览数遍,确实同张公公方才所念的,分毫不差!
天子眼皮子底下,竟还有人敢动手脚?!
他脑中一片混乱,疑心之x_ing显现,将所有人溜了一圈,便将目标放置了张公公身上。
是了,张公公方才从安天仁手中接过书信时,是背对着众人的,若是有心动手脚,此时此刻便可做到!
吴其康咬紧牙关,忿恨地瞪向张公公,若非残存着几分理智,他定冲上前同张公公欺身搏命,逼问张公公可是收了什么人的好处,动手脚陷害他。
吴其康的目光带着凌厉杀意,张公公被瞪得莫名其妙,眉峰一蹙,哼了一声,摆过脸去,连对吴其康的一点儿同情都收敛了去。
“好你个吴其康,竟拿如此假证来糊弄朕!该当何罪!”
吴其康被安天仁惊得心惊r_ou_跳,生怕自己的不轨之心被天子发现,当即咬牙下跪,接连叩首:“皇上!您乃天之骄子,对世事皆能明察秋毫,微臣纵使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您啊!这封书信,许是微臣错看,一时手误拿错,但反诗绝无作假,请您明察!微臣多年来,身受皇恩,又岂会生出谋逆之心,相反,季崇德流放千里,同亲人分离,若是有心为之何事,亦是大有可能。”这话,是故意说季崇德有谋逆的动机了。
安天仁听罢这话,犹豫不定了。他也是个没注意的,一双眼一会儿看向傅于世,一会儿又扫向吴其康,这两人争辩不休,一时半会也难分上下,他也不知该信何人了。最后拿不定主意,便将目光放至了王恩益身上,恳切地看着他,期望他能帮帮自己。
但王恩益低垂着头,沉默不语,王恩益一党,随同安静不言,场上一片沉寂,他们都深知,无论站出来支持何人,都不会有好事。
吴其康虽同大臣们关系不亲,但到底是一个郡王,地位犹在大臣之上,其中背后牵连的势力颇多,若将其得罪,可没啥好下场。而傅于世虽地位不高,但同皇后有亲戚之亲,且在朝中说得上话,不支持他,却也说不过去。
眼看局势对自己愈发不利,吴其康笃笃叩首数下,心急如焚:“皇上,季崇德若当真无谋逆之心,为何还心虚派人将他劫走,又为何主使暴动,若真是为了如傅中丞所说的,设计微臣,那未免也太大费周章,得不偿失了。”
安天仁顿了一瞬,摸着下颔深思,似乎吴其康说得也有几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