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愿意住在这儿嘛…”我给病人换上新的补液盐水,检查了下呼吸心跳,“随便跑过来叫他们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不会有点傲慢么?”
“自以为能救他们于水火,不也是一种傲慢么。”同事压低声音,“说实在的,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好起来啊…”
我们y-in沉着脸对视了一眼。这病实在是来势汹汹,一旦发病很快就恶化到无法搬运的程度。最坏情况下,我们恐怕只能等待村民全灭,灰溜溜打道回府了。
同事再次揉了揉脑门:“唉,累得头疼。我去找片阿司匹林。”
这倒是稀奇了。这年轻人一贯精力旺盛得吓人,过去一年里全天无休忙忙碌碌,我恨不能得空就窝在沙发里眯一会儿,他却还要在泥土路上颠簸几个小时去城里喝酒找乐子,有时还非要拉上我。
第二天,头疼的同事竟然发起烧来。我们顿时有些惊惶,连忙打卫星电话催促城里的实验室。
然而实验室的报告令人震惊又困惑:这只是非常普通的黄热病毒而已,早已证实可以用现有疫苗有效防护。难道同事染上了别的什么病?但症状和村民一模一样啊。
我们商量一下,决定由我和一个司机一起,开车把同事和一个刚发病、状况还算稳定的村民一起先运回基地,好好检查一下。其他人原地待命,继续照料剩下的病人。
“嗨…”同事有气无力地拽拽我的袖子,我扶着他的头喂了些水,“你到了基地…就抓紧时间回国吧。”
“现在肯定人手很紧张啊,我怎么也得帮忙熬过这阵…”我擦擦他冷汗涔涔的脖颈,又转身查看村民的状况。
“这次恐怕…不简单…”同事烧得口齿含混,“家里还有人在等你吧。别逞英雄了,快回去…”
“嘘…别想了,你先睡会儿。”我安慰他,“你也有人等你回去呢,坚持住。”
同事长叹一声,拉着我的衣角闭上眼睛。我等他呼吸平稳了才抽身回到副驾驶,问司机要不要换班。
我开着车连夜向基地疾驰。司机挠着腿上一溜红肿,精疲力竭地打着瞌睡。我半夜停车检查了下两个昏睡中的病人,又顺手测了司机的体温——38.7℃。
我捶了下方向盘,不安地把温度计按在自己腋下。几秒后,听着哔哔声拿出来一看——一切正常。我松了口气,又往身上喷了点驱蚊药水,放开手刹挂挡继续前行。
好不容易回到基地,却发现这里也挤满了人。医院室内没有地方,人们就垫着Cao席躺在院子里打吊针。基地的人看到我回来很是欣慰,他们已经捉襟见肘到需要拜托暂时还能行动的病人们帮忙了。
我又处理了一些紧急状况,终于觉得头晕目眩支持不住。不过在回寝室前,我还是挣扎着拨通医生协会的紧急电话,讲了同事的状况。
协会表示会尽快派飞机来接他去大城市治疗,情况不好就直接把他送回国。我应付几声挂断了电话,滚到旁边的沙发上直接昏死过去。
感觉刚合眼,就又被铃声惊醒了。接起电话眯缝着眼睛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医生,这次真的大事不妙!”是留在村子里的一个护士,声音焦灼慌张,“又有好几个医护发病了!”
“队长怎么说?”
“队长也…发烧了…不是很清醒…”她勉力维持声音的稳定,“医生,你现在是最有权威的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安抚她几句,问清了人员和物资状况,果断叫他们收拾东西回基地。趁着至少有一半人还能动,再不回来可就交代在雨林深处了。
“可是…那些村民…”护士啜嗫着。
“可以移动的就一起带回来,不行的…”我叹了口气,“咱们已经尽力了。”
我又叮嘱了几句防范蚊虫叮咬的事情,告诉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似乎种了疫苗也会感染。我又拨给了附近几个医疗队,其中只有一半能够接通。虽然各处似乎有一两周的时间差,但情况都不妙。
医院的工作人员来催我了。我伸个懒腰爬起来,把头发揉得更乱了些。
我先去查看同事。他烧退了些,但从经验来看,这将是凶险症状来袭前的间歇。
我又喂了他几口葡萄糖盐水,聊胜于无地把那点水渍抹开,润泽他干裂发灰的嘴唇 。他忽然捏住我的手指,充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我,目光里闪烁着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这孩子吓到了吧。我拍拍他的胸口,把手抽出来。虽然一直在这么危险的环境里工作,死亡如影随形,真的轮到自己时,还是会心惊r_ou_跳啊。
“别担心,协会说会尽快派直升机来接你的。”我安慰他,换了包消炎药水,“今天或明天吧,你再坚持坚持。”
他点点头,沙哑着嗓子苦笑了下:“说着众生平等,到头来果然咱们的命还是更金贵些么。”
“保住自己,才能帮助更多的人嘛。”我重复着老生常谈,整理了下他床周围的蚊帐,“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其他人。”
“直升机来的时候…你跟我一起走吧。”他忽然说,“你本来也该回去了。”
“现在这边离不开人啦。”我犹豫片刻,还是摆摆手,“可能过几天大家会一起撤吧。你先走就是了。”
“你丈夫和女儿在等你啊。”他口气里有些哀求,“这边不差你这几天的。跟我走吧。”
我脑子里嗡得一声。我从没告诉过这边的同事自己是同x_ing恋——毕竟在艾滋疫区,当地人又无比虔诚,要稍微低调些。提到家里时我一直只是说“爱人”的。
“你怎么知道…”
他脸不知是发烧还是怎么,升起两团酡红。吭叽了一会儿才说:“我…听到你…视频…”
一种被侵犯的恶感瞬间爬上我的脊背。我眯了下眼睛,转身就走。摔上门的瞬间,好像听到他说了句“我对你…”
我摇摇头,集中精力投入救治伤患的繁忙工作中。直升机来接同事时,我正在医院另一头迎接终于赶回来的救援车队,甚至没有去送别他。
***
“哎…”傅贤叹了口气,“我终于认出来这是谁了…所以要不是这年轻人突然表白,他完全可能在那之前就跟着撤回去了?!”
“也许吧…”我上传着收集到的记录,“他可能是怕又碰到这家伙,才连续错过了接下来的两次撤退。等他终于决定要走时…”
“休息下吧。”傅贤抱住我,“咱们要不去休个假?”
*注:古罗马博物学家,老普林尼:“非洲总是可以发现新东西。”
24.大家来装X
说走就走。两人搜索一下,定了海边三天两夜的旅行,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
这是温带一个港口城市外的小岛,而不是热带海滩——毕竟现在南北回归线之间的地带基本已经一片荒芜,成了野生动植物的乐园。人类可以飞出宇宙触碰星云,却不敢涉足曾经的人类发源地,也是有点讽刺。不过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热带广袤繁盛的雨林,使人们基本不用再担心生物多样x_ing衰退和温室效应的问题了。
“好久啊…”戴叶在汽车座位上扭动,“还没到么?”
“明明平时整天宅在家里坐着…”傅贤伸手去捏他酸胀的屁股,脑袋上立马挨了一巴掌。
“我明明也有锻炼啦,虽然没你那么拼命…”戴叶揉着僵硬的脖子。汽车直接开上渡轮,再过半个小时就到目的地了。
“这个小岛的特色是…现实。”傅贤翻看着资料介绍,“房间里没有VR设备,只提供传统的电影和音乐放送。鼓励客人享用实体的特色饮食,在真实的沙滩上感受阳光和海风。”
“确实适合放松啊。”戴叶在狭小的空间里伸了个懒腰。车终于停下,他开心地打开门,却差点被凛冽的海风直接推回车内。傅贤大笑着下车绕过去把他拉出来。
两人顶着强风躲进预定的旅馆,正好是午饭时间。他们顺着标识去餐厅,里面已经有零散的几个客人了。轻柔的音乐和刀叉的轻响间,两人从传送带上取了食物,坐到窗边。
外面铅灰色的天空飘着些细雨,下面是暗青沉郁的大海。
“哎,不能调天气啊…”戴叶歪着头,抬手在想象中的控制板上点弄几下,“现实世界还真是不方便呢。”
“说真的,你多久没出门了?”傅贤皱眉,“我好歹每周还会出去参加一下机器人维修任务之类的,你好像整天都窝在家里啊。”
戴叶吐吐舌头,白`皙到透亮的皮肤上漾出一点点粉色。傅贤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移开视线。
“不过感觉上好像自己天天都在外面跑呢。”戴叶舀起一勺r_ou_馅酱塞到嘴里,表情顿时有些微妙,“噫!这是什么玩意儿?!”
“甜菜头和腌牛r_ou_混合制成,海港有百年历史的特色饮食。”傅贤念出桌子上迷你显示屏里的介绍,“盐和油脂含量可能超标,请谨慎食用。”
两人又尝试了下配菜里的俾斯麦腌鱼,震惊于柠檬的酸爽和海鱼的腥气,最终还是得靠r_ou_馅上覆的两个荷包蛋果腹。
“天哪…”戴叶推开半满的餐盘,“在游戏里的海边我吃过这种东西啊!超鲜美的!——好吧虽然我对食物都设了味觉滤镜,否则没法附身动物捕猎——但原来现实中是这种味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