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宋神医啊,听说皇上有疾,召你入宫,能否带我一同前去?”林阡一进入我的住所,就直接占据了我的座位,气势逼人地说道。
“公子,这恐怕不太合适吧!”我看着他,眼神有些游移。
“解药在我手中,你可没有拒绝的份儿。”林阡一只手拄着下巴,眼神玩味儿。
“那好吧,”果然面对林阡,妥协是最好的手段,“只是公子打算以什么身份进宫?”
“你的助手,怎么样?”我行医从来不需要助手,但这个强行送上门的助手我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沿着朱雀大街,步向金碧辉煌的大明宫,我心头带着正常人第一次进入皇宫的肃穆情绪,但跟在身后的林阡却从容不迫,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在宦官的引领下,我们从侧边绕过朱红宫墙,自左银台门进入了大明宫,一路前行抵达皇帝寝宫清思殿。
“待会儿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进宫之前林阡低声对我说,“记得看我口型。”
唐明皇李隆基坐在清思殿靠窗的铺了绸缎的榻上,许是出于坐享荣华,身材比我想象中更为臃肿一些。但他并不是一个人在此,他身旁坐着荣宠一时的贵妃杨玉环,不看则听闻其天人之籽,近看果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礼罢,我和林阡如明皇所指,在其下首落座。得到林阡的示意之后,我低头开口道:
“敢问陛下圣安?”
皇帝低咳了两声,没有立即回答。这时坐于其身旁的杨妃却浅浅微笑,替明皇回答了这个问题:
“陛下近些日子常觉神情低落,心绪不宁,偶有头痛症状,御医均难以诊断,臣妾便在此代陛下请来宋神医,希望宋神医能有诊疗之法。”
我本想以常法行望闻问切之术,林阡却在背后扯了扯我的衣服,让我不得不照着他的意思回答。
“恕Cao民冒昧,陛下的病不是病,是心疾。”
“神医此话从何而来?”杨妃接着开口道。
我照着林阡的意思说道:“陛下此疾来得无声无形,没有征兆,难以琢磨,却长期蟠踞于脑,驱之不散。外疾源于外界,自可弃之外界;而心疾发于内心,只能散于内心。”
“依神医所言,朕应从何处理?”明皇开口说道。
“依Cao民愚见,心疾不过源自这些途径,一者疑虑,一者有愧。若是出于怀疑,那只需陛下放下对臣子的偏见与疑心,怀知明之眼,大胆任用贤良,胸怀开阔,心疾自然不驱而去。
“若是出于有愧,那便须陛下叩问内心,曾经是否有冤假错案,是否有无辜之人死于非命,是否生生拆离兄弟或是伴侣,是否因偏听偏信而犯下错误,是否有心怀怨恨的故人夜里悄然入梦。若这些皆以涤清,那陛下自是龙体无恙。”
这时林阡抬起了头,虽然面部依旧用恭敬的神情掩饰着,但目光却有灿然火光,仿佛可以燃尽整座大殿。我看到明皇在与他对视的一瞬身体悄然颤抖,随后,林阡的眼神恢复平静,剑弩拔张的气氛顿时消失。
“朕已知晓,神医慢走。”明皇怔神片刻方才缓缓说道。
“谢陛下!”我和林阡一同起身,行礼告辞。
出殿之时,我似乎听见殿中有声音传来。
“陛下,您方才……”
“没事儿,朕认错人了。”
随后一切归于沉寂。
昔日未了,明日将至。
黑暗之后即是黎明。
第5章 五
林阡站在宫外,目光渺远,不知在想什么。
“公子,你下一步打算去见谁?”
“没想好,”林阡的回答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或者说,我没有想好是否去见他。”
“难道你要去见若尘公子?”
“不,你想多了,”林阡淡淡一笑,看了我一眼,“我要去见他父亲。”
“原来是去见家长。”话说出口,我才意识到我说错了,因此被林阡狠狠瞪了一眼。
“如果江南节度使愿意配合我们,那我们的计划会更容易成功。”
“那你为何犹豫不决呢?”
“如果我要去张府拜见节度使大人,八成会遇到若尘公子。”
“公子啊,如果你坦白相见,说不定他不用你说,自愿会帮你。”
“他?帮我?”我从未见过林阡脸上有过如此强烈的怒火,“以他那种直来直去的心x_ing,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你是希望他自作聪明来拖我后腿,最后再让我来收烂摊子?”
“我想你低估了他的能力。”我难得迎着他的怒火说道。
“宋神医,张公子是什么时候去太学?”林阡沉默了片刻,接着问道。
“明日未时。”
“那么还请神医大人帮我把信送到张府,明日未时,我就去张府拜会节度使大人。”
“是,公子。”看着他坚决的脸色,我深呼吸了一口,回答道。
翌日,似乎是担心我惹出乱子,这回林阡让我在张府之外等着,自己一人便进入了节度使张启的府邸。厌倦于来往路人观望的目光,我就去张府后面找了座茶楼待着。
片刻之后,我突然看到张若尘神色慌张地往家里跑,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想,如果他此时回到家中,肯定会撞上林阡,而林阡定会因此大发雷霆,把我消灭得连骨头都不剩。
你们这些混蛋,我在心里暗暗骂道,和自己老相好关系纠缠不清,非要把我这个无辜的局外人牵扯进来。
“张公子,等等!”我急忙从茶楼里冲了出来,堵在了张若尘的前面。后者惊愕地望着我,依旧不住地想往家里跑去。
“宋郎中,您这是……”张若尘睁大眼睛,脸上尽是对我此举的不解之意。
“张公子,能否暂时不要回贵府?”
“为何?”张若尘一副焦虑不安的模样,“我无意将《大学》落在家中了,司业大人还等着我拿了书回去呢!”
“令尊正在贵府与一个不想见您的人谈话。”我踌躇很久,终于想出了一句还算像样的话。
“宋郎中,您指是送我香囊的那人吧!”张若尘尽管心x_ing单纯,但毕竟心思伶俐,很快便猜到了我的用意。
“没错儿。”望着他清澈的双眼,我终究还是没有选择撒谎。
就在这时,江南节度使张启和林阡从张府后门走出,二人均神色肃穆,似在讨论什么重要问题。
“……大人,同为节度使,有人可以统领三地,威震一方,有人却只能屈居一隅,遭受排挤。”
“先生此话怎讲?”
林阡悠悠地看了眼天空,随后回答道:“或许,要变天了吧!”
张启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沉默了短暂的时间。
“那先生有何良策?”
“拨开苍天,撇开青云,自有登顶之途。陛下子嗣里,有君临天下之才者可不在少数啊!”
我看到张启的目光突然变得格外凌厉,如利剑一般指向林阡,林阡笑而不语,坦然相视,安然无恙。随后,张启的目光终于渐渐地缓和了下来。
“你说服我了。”张启目光凝重,对林阡回答道。
“恭送!”林阡微微躬身,一路送张启回府。回头之时,却一眼看见面面相觑道张若尘和我。
相别多年,一朝相逢,千思万念皆成无语凝噎。林阡与张若尘立于街道两边,默默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悲喜交加,不知所言。
最终,率先向对方走去的还是林阡。他步伐缓慢,神色凝重,举手投足间亦失去了往日的风度翩翩。
站在张若尘跟前,他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抚过张若尘的额际,将张若尘的一缕乱发拂至耳后。张若尘则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眼里泪光闪烁。
“若尘,你还没有变……”林阡声音微颤,藏着的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浚衡……”张若尘呆呆注视,似乎想说很多,但最终都没有说出口。
山河暗淡,心田未昏。
黑暗之后即是黎明。
第6章 六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九,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使的安禄山趁大唐安于逸乐之际,联合同罗、奚、契丹、室韦、突厥等组成共15万士兵,号称20万,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借口在范阳起兵。
盛唐气象持续已久,民疏于战,长久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当地县令或逃或降。安禄山长驱直入,十二月十二日攻占东都洛阳,仅用了三十五天时间。
同年十一月,明皇得知安禄山反叛的消息,当即震怒,但因杨国忠无能,使安禄山军队一路行进如摧枯拉朽。
“宋郎中,帮我看看那封信,守潼关的将领是谁?”
“安西节度使封常清、高仙芝。”
“这两个人可不太好对付,”林阡微微皱起眉头,“我想替咱们的三镇节度使大人把他们撤换了。”
“他们是圣上亲自任命,可不是公子你想撤换就能撤换的。”
“那我就想办法让圣上把他们撤了。”林阡话说得大逆不道,但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你有什么办法?”我好奇地望着他。
“宋神医,我经商多年,大概有多少金银财富,你还是有所了解的,”林阡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对我说道,“这回据守在潼关的,除了封常清、高仙芝外,还有皇上身边的监军宦官。这些人向来鼠目寸光,心里想着的无非就是大富大贵,顺便再往上爬几步。我们只要收买了他们,告诉他们将那两位将军出卖了自会得到皇上的欣赏,自可不费吹灰之力,借刀杀人,送点儿便宜给咱们那位好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