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最无奈的事,莫过于自我**。
汤小沫在没有遇到周谨年之前,一直用这句话做BBS的签名档。他是个普通的高校生,比起“毕业等于失业”的同窗们,他似乎要幸运一些,一离开学校,就被一家合资企业聘入做销售部经理助理。起初的工作就是打杂,不断熟悉环境,在与人相处时慢慢圆滑自己,等待机会。一份不高的薪水,刚好应付每月日常开销,对现状他已十分满足。
周谨年三十开外,在一家知名海运公司工作,有一间像水族箱一样宽敞明亮的独立办公室,站在落地窗前鸟瞰全市,大有“一览众山小”的意境,这是明的。朝九晚五之外,他在市科技情报局身居要职,这个,连与他交往了快两年的女朋友都不知道。
这两个人无论从社会地位、兴趣爱好、世俗观念等等哪一方面看都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上班的地方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风马牛不相及。
当然,也有许多途径让他们自然相遇。一场小车祸?一次电话串线?图书馆偶遇?公厕奇缘?其实,也可以是网友。
网络的奇妙就在于它天马行空没有什么不可能。汤小沫经常在一个圈内闻名的同志网站厮混,正巧,周谨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GAY——不要问他为什么会有女朋友——有一定社会地位的GAY最经不起世俗舆论压力。这大概是他们俩唯一的交集点,注定要一段孽缘的两个人,勾搭上也就不足为怪了。
在BBS因为某一个观点一致,于是互相留了QQ和MSN,一聊就是一年多,聊到汤小沫大学毕业,终于约定了见面。这是周谨年近五年来,第一次和网友见面,这种无聊的事情似乎只有十几二十的小年轻才会去做。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中了哪门子邪。
约会的地点是在学士路XX大学后门口。这是汤小沫定的位置,他身平从未与网友见过面,有些紧张,母校门口熟悉的环境让他有安全感。
夜色正浓,四周安静,学士路如它的名字一样幽雅有品,街两边是茂盛的香樟树,仲夏夜散发着淡淡薰香。汤小沫尽量使自己步履轻松的徘徊。
周谨年在街角拐弯处停了车,遥遥望向约定的地点,路灯下的身影年轻匀称,颈背部挺成一直线,精神很足。太远看不清长相,但模糊感觉应该过得去。他靠在车门看了快有十分钟,最终还是甩上门走了过去。
汤小沫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看着周谨年走近,轮廓慢慢清晰,30出头的男人,穿了一件短袖T恤,浅色休闲裤,五官俊朗,气质沉稳,粗略感觉修养良好。
四目相对。周谨年先给了一个微笑,还不错,他心里想,如果只是419的对象,算得上是中上品。
汤小沫还是紧张,闪烁看向别处,路灯下看不出来他其实已经面色苍白。
“二道贩子?”周谨年已经确定,但还是例行公事般叫汤小沫的网名。
汤小沫扯了个不算好看的笑,说:“你……你是‘枫丹白露’?”
周谨年点头,问:“我让你胃疼么?”
汤小沫茫然。
周谨年说:“你笑得很苦。”
汤小沫尴尬极了,慌忙否认:“没有没有……”
周谨年温和的笑了,望了望街两头,说:“我听说X大附近有个茶馆环境还好,你能带路吗?”
汤小沫连忙点头,迈开步子走在前面,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使自己能够稍微平静一点,以免丢更大的脸。
周谨年略思索,没有取车,直接跟了上去。
茶馆的包厢一派古典气息,吊灯是纸糊的灯笼,墙上悬挂一副郑燮的春竹图,自然是赝品。篾片编织的窗帘,缝隙里隐约可见窗外万家灯火。
汤小沫在X大念了五年书,从来没有进过这个茶馆。他的老家在江南农村,属沿海一带比较富裕的县市,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多余的生活费供他到这种高消费场合消遣。何况他还有个妹妹在S大念大一,每月都要诈他一笔零花钱。
他带周谨年到茶馆门口,之后便由周谨年把他带入包厢,同样是第一次来,习惯出入此类场所的周谨年则从容得多。
服务生在旁恭敬等着客人点茶。汤小沫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老道一些,草草翻了翻单子,说:“龙井。”
周谨年将单子递给服务生,说:“那就上一壶西湖龙井吧。”
门被带上后,周谨年随意地问:“暑假都过了一半了,你不回家?”
“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汤小沫对自己催眠眼前这个不过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总算有些放松下来。
周谨年挑眉,笑着说:“哦?那很不简单嘛,如今大学生就业难可是普遍现象。”
汤小沫腼腆地笑了笑,说:“哎,我比较走运。”
“是哪家单位?”
“正德电子。”
“哦。”周谨年表示知道。他其实无所谓汤小沫是否如他本人所说那样是淳朴农民家庭出生努力学习考入X大毕业后在哪个公司上班,他知道知道这个男孩身体健康并且没有不良企图只为单纯过一个销魂夜就可以了。
在网上钓鱼有一定的风险,身边的朋友遇到圈套的机率不算低,因此周谨年始终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和这个男孩做进一步的交流和接触。本来他在网上与他聊上,也只是因为情报局的兼职太过无聊而已。更何况眼前的汤小沫老实木纳,与网上那个言语尖锐幽默的“二道贩子”畔若两人,是否真是本人都难说。
茶上了。周谨年熟练的烫紫砂杯,过第一道茶,又灌上开水,给汤小沫先倒了一杯。
汤小沫想说点什么,实际生活中他并不那么少言,只是面对陌生人,而且是的场景,他想不到话题。
“那么,你是在哪里工作?”汤小沫一问完就特后悔,听说网友见面最忌讳问现实身份。
周谨年抿了口茶,说:“远洋海运。”说完也怔了一下,诧异自己怎么如此坦白。
气氛微妙,一壶沸水在炉子上呼噜作响,周谨年在两厢沉默了一分多钟后再度开口,问:“以前交过朋友吗?”
汤小沫自然明白他说的“朋友”,结巴说:“有,有一个。”
“哦?”“周谨年笑了,心里像有什么落了地,气氛也莫名松懈下来。不等对方开口问,他便自动交待,说:“我也有一个女朋友。”
汤小沫微微惊讶,马上就得到了一个解释。
“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一样需要。”
“我不会。”汤小沫口吻肯定。
周谨年不置予评,只是笑笑。
从茶馆出来,周谨年直接切入正题,问:“你有去处吗?”
汤小沫鼓起勇气说:“我租的房子,虽然小了点……”
“那去我那里吧。”周谨年拦下一辆出租车。
汤小沫以为是去周谨年家里,下了车才知道是酒店,外面的装潢看起来不算太豪华,进门才觉别有洞天。周谨年熟门熟路,在总台拿了钥匙卡,回头对汤小沫示意电梯的位置,让他跟上。
房间号是八零六,很吉利的数字。
进门后周谨年先开了窗,然后打开电视,问汤小沫:“要先洗吗?”
汤小沫赶紧摇头:“我洗过了!”
周谨年忍不住又笑了,故意不理会汤小沫的大红脸,进了浴室。
汤小沫敲自己的头,小心观察房间摆设,他这还是第一次跟人开房。研究了一番床头柜,慢慢走到门口,看见了门边小槽里插着钥匙卡,于是好奇拔了出来,房间里顿时一下漆黑。
周谨年澡洗了一半,突然断电,不爽的围了浴巾开门出来,正撞上傻立在门边的汤小沫,两个人都差点摔倒,周谨年扶住了浴室门框,黑暗中汤小沫一把扯掉了他的浴巾,意识到后,慌忙扔掉,高举双手表示他什么也没干他是清白的。
借着窗外微弱的一点光线,周谨年看到汤小沫手里拿着的钥匙卡,皱眉问:“你玩什么呢?”
汤小沫紧张得快要昏倒了,说:“停,停电了!”
周谨年沉默了几秒钟,低低笑了,黑暗中慢慢靠近汤小沫,直到把他贴在墙壁上,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
他以为这是汤小沫**的手段,自己理当予以配合,所以他低头吻他,先是额头,再是脸颊、耳垂、嘴唇。
可怜的汤小沫心率跳到一百二了,僵在墙上一动不动。
“张嘴。”周谨年好笑地提醒他。
“哦。”汤小沫完全傻了,乖乖张嘴接受他。
于是一场华丽的情欲风暴就此拉开序幕。
事情就是这样。总得来说第一次亲密接触还不赖,至少对周谨年来说是这样,如果他第二天没有因为晚起而上班迟到的话,就更完美了。
他被秘书的电话吵醒,衣物整齐放在一边,房间里早已不见汤小沫的踪影。
“祖宗您哪天不来都行可别今天不来啊!”秘书在电话里嚎叫。
周谨年想起早上老总特意从T省赶来视察业绩,猛拍了一下额头,火速奔进浴室刷牙。
汤小沫大概是五点左右离开酒店。他没有早起的好习惯,只是一夜未睡。回到出租屋里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电脑,把BBS的签名档改了。自愿的都这么难消受,甭****那档子事了。
洗了澡洗了衣服,坐公车上班去,有空座也宁可站着,因为尾巴断掉了。这只是个比喻,汤小沫觉得自己如果是只猴子,此刻的不适就如同昨夜被人揪掉了尾巴。
整一天上班都特别精神,拿报纸送资料复印文件叫外卖,忙得团团转,深怕闲站着被人看出异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个人的生活恢复平淡,谁也没有联络谁,因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可以联络的方法,汤某人做贼心虚再不敢上线聊天。坦白讲周谨年倒是有想起过汤小沫几次,反应笨拙的男孩,像是第一次。但他并不强求缘分,只当艳遇一场。
周末他照例带着女友苏瑞回家看望父母。苏瑞是外科医生,不是本市人,年纪轻轻却坚韧地在本市最大的医院里站稳了脚根,周谨年非常欣赏她。倘若真被迫要有一场婚姻,依目前两个人的相处模式看,苏瑞是首选,她漂亮,独立,有头脑,从不过问周谨年的私事。
当然这样的婚姻很不道德,所以周谨年一直回避这个问题。
周父是高级工程师,退休后被反聘,依旧在原单位任职。老爷子平时少有爱好,只一样,是个标准臭棋篓子,除了苏瑞,谁都不爱搭理他。
周母大学教师,退休两年了,平时在街道居委会帮忙做义工,老太太对苏瑞这个未来儿媳妇很满意,想把毕生所学之厨艺倾囊相传,可苏瑞这双操刀子的手就是握不住锅铲,无奈,老太太只好自我安慰,有保姆呢饿不死这俩。
周谨年是独苗,打小调皮,没少给家长添堵。小时侯一犯错,周母就把他塞壁橱里关半天,再放出来就能老实一个多礼拜。直到升初中,壁橱关不下了,他的性格也逐渐稳重。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世故内敛,过了三十的坎,就活脱脱成一人精了。
吃了晚饭,苏瑞陪老爷子下棋,周谨年在厨房听老太太的训导。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周母开门见山。
周谨年说:“您着什么急啊,这又不是配种,身体健康四肢健全凑一块儿不打架就能自己交配。”
周母一听,四下找菜刀找不到,顺手拿起一捆西芹劈头就打,周谨年狼狈求饶:“妈!妈您别!我错了我错了!哎哟疼啊!”
苏瑞听见响动,回头看向厨房。周父笑着说:“小苏,别看了,下棋下棋。”
苏瑞于是不闻不问。
八九点从家里出来,周谨年的白衬衫已经变成绿衬衫了。
“你又怎么惹老太太不高兴了?”苏瑞摘掉他头发上一片芹菜叶子。
周谨年自然搂过她的腰,说:“偷花生酱被她抓住了。”
苏瑞似笑非笑,说:“我不知道你还喜欢吃花生酱。”
“这足以证明我们还不够深入了解对方。”周谨年绅士地拉开车门。
车子在苏瑞的单身公寓楼下熄火,两个人对视,苏瑞大方开口相邀:“今晚别走了吧。”
周谨年微笑,侧身还以一个温柔的舌吻。他绝对不能拒绝这种要求,否则会破坏目前完美的生活状态。
结果自然是留下过夜。周谨年可以与女人做爱,并且在假想中射精,他不是双性恋,可一般同性恋绝修炼不到他这个境界。
汤小沫大概是为数不多的毕业后还兼两份家教的人。他尽可能的多赚钱寄给父母,并不是因为家里穷,而是他想让父母知道他在外面过得不赖。买了个四百块钱的手机只在打电话回家时用,除了父母,没人知道他的号码。
他身上还带着很浓的学生气,看人的目光单纯无害,可做事却很机灵,但是职场竞争光靠机灵是不够的,所以无论他怎么勤快乖巧任人差遣,始终没能得到经理的正视去做点正经事。
才两个月,来日方长。他这样安慰自己。
夏天很快过去。天气几乎没怎么凉爽过,冷空气南下,一下子过渡到冬天了。
汤小沫所有的冬衣都是很久前家里买了带来的,以前在学校时无所谓穿什么样,现在工作了,实在不好意思穿好几年前的旧棉袄去上班,于是头两天硬撑着,只穿了件厚的长袖T恤,到了第三天就感冒了。
送资料到经理室,刚把资料递到经理桌上,猛一个喷嚏,把经理吓了一跳。
汤小沫慌忙道歉:“对不起经理!”
销售部的经理年纪也不大,对汤小沫的印象很好,勤劳能吃苦,做事也稳当。若不是这个喷嚏,他倒是真把这小年轻给忘记了。
“小汤你来了多久?”他问。
汤小沫立即回答:“两个月差九天经理。”
经理从桌上抽了一分文件出来递给他,说:“去总务领台电脑,把这个做了。”
没想到喷嚏也能打出好运,汤小沫兴奋地瞪圆了眼睛。
下班后给自己庆功,他特意去了超市买了些火锅材料加一棵大白菜,准备炖上一锅。正是六点左右营业高峰时段,他拎着购物篮耐心排在队伍末尾。
周谨年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他了。几个月不见,他的头发长了许多,身形好象单薄了,但依然笔挺有精神。周谨年勾起一边嘴角笑了,大步走过去。原来只是来买些酸奶,不料收获非浅。
终于轮到汤小沫结帐了,他欢欢喜喜,可还没来得及把篮子放在收银台,就觉得脖子上一阵勒紧,硬是被拽出了队伍。
“干嘛?!”汤小沫怒,抬头瞪着眼前这个拉住他工作牌棉绳的男人。
周谨年低头翻手里的工作牌,然后抬头对他灿烂一笑,说:“好久不见啊汤小沫。”
“吧嗒”,汤小沫的篮子掉在地上了。
之前说,周谨年不强求缘分,但眼前的机会是一定不容错过的。结了帐,拉着呆瓜状的汤小沫离开超市,一上车就马上打开空调。汤小沫的手冰凉。
“晚饭还没吃吧。”周谨年一边自如的将车开离停车场,一边说,“吃什么我请。”
汤小沫的结巴又上来了,说:“我,我自己吃,吃火锅……”
周谨年说:“哦?方便请我吗?”
汤小沫硬着头皮说:“不是很方便。”
周谨年在路边停下车,看着汤小沫的眼睛,用他生平最具**的声调温柔地催眠:“小沫,说你方便,说你很高兴见到我。”
汤小沫哪里是对手,完全被蛊惑了,傻乎乎跟着就说:“方便……很高兴……”
“谢谢。”周谨年难得好心情,接着开车上路。
汤小沫的出租房不过就是个红灯区附近的小阁楼,几个平方大。满地的书,一张钢丝床,一张小书桌,桌上放着一个小炖锅。
周谨年高大的身躯站在里面极有压迫感。汤小沫于是招呼客人:“你坐一下,坐,坐床上吧。”
周谨年坐下来,屁股底下咯吱响,床好象随时要散架。
汤小沫胡乱把书扔到角落,打水洗锅,然后放了半锅水静等它开。
没有让汤小沫陷入尴尬地沉默,周谨年及时开口找话:“贡丸很好吃啊。”
“啊?”
“你至少买了一斤。”
“哪有钱买那么多,只有十两而已……”
“那我不是抢了你的口粮。”
“本来就是。”汤小沫原是心里想想,却脱口而出了,顿时脸红。
周谨年突然伸手摸他的额头,说:“你在发烧。”怪不得刚才在超市里看他面色红润,原来是烧的。
“走。去看医生。”周谨年拉他往门外走。
汤小沫挣扎着:“我的火锅我的火锅!”
周谨年一把拉掉电炖锅的插头,说:“我赔你火锅,赔你两斤贡丸。”
汤小沫不想去医院,他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子弟,小病小痛一向任它自生自灭。他一路都在做无谓的挣扎,说到后来莫名激动,开始高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周谨年听他胡言乱语,知道这是高烧谵妄,除了好笑,只能打着方向盘抄近路。车内空调温暖,到医院门口一下车,只觉得冷空气扑面而来,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真凉快啊!”汤小沫迎风感叹。
周谨年抓住他的手臂,感觉外套里面没有任何衣物,摇摇头,把自己的外套罩在他外面,拖着他往急诊去。
量体温,验血,开方,配药。挂号处的小护士噼里啪啦猛敲一顿键盘,板着脸报:“六百八!”
“我娘咧!抢钱啊!”汤小沫惊呼一声,飞身去夺周谨年拿在手里的钱包,后者连忙双手高举,抽了七张红票子递进窗口。
直到坐在注射室吊盐水了,汤穷鬼还在心疼。这是他半个月的薪水,就这么挥霍了,败家啊。周谨年坐在他身边,听他神神叨叨,一边闭目养神。
过了半个多小时,护士过来拔针,就听见汤小沫“呕”的一声,吐了一地酸水,身体软软的就要往地上滑。周谨年眼疾手快抱住了,厉声问小护士:“怎么回事?!”
小护士飞似的跑去叫来医生,一测体温,比刚才还高一度。
“吊盐水都压不下来!烧了几天了?现在才送来!”医生训斥。
周谨年冷冷回答:“您说烧几天了,敢情刚问病史那个是您双胞胎兄弟啊?”
医生噎住。悻悻地又开了一支退烧的药,吩咐打屁股上,打完了抱去观察室睡一晚上再走。
周谨年趴在床沿打盹,察觉床上的人苏醒,悉悉娑娑像是在穿衣服,然后肩上被轻轻披上了自己的外套。
他抬头,对转身蹑手蹑脚要开溜的汤小沫朗声问:“去哪儿?”
汤小沫吓一大跳,回头冲他不自然地笑:“上,上厕所。”
“我陪你去。”周谨年捏了捏鼻梁,站起身伸个大懒腰。
汤小沫沮丧,老实说:“不上了,想回家。”
周谨年将外套扔在他头上,走在前面。
快到出租房的时候,汤小沫想起来问周谨年要名片。
“我会还给你钱的。”他诚恳的说。
周谨年正眼也不瞧他,抽了张名片给他,放他下车时才说:“有事可以打我电话。我24小时不关机。”
然后一关车门,扬长而去。
汤小沫一人傻站着,拉拉领口挡风,发现外套没还人家。
凌晨四点,周谨年开着车绕环城线转,脑海里把汤小沫拆开再组装好,他发觉自己很反常。明明深秋,却春心荡漾,怕是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要发生。
自中学以后,他就一直苛求自己漠视主观感受,用理智应对一切。所以情报局的工作一做就是十年,从未出错。但这并不表示他就一定冷血,事实上他完全没有想到某天会遇到自己心仪的人。他不确定是否喜欢上汤小沫,但再见到他的一瞬,心确实猛跳了一下,那种意外的惊喜不可自欺,这感受只在青春期才有过,太不正常。
不是吧,他嘲笑自己,一把年纪了还玩一见钟情。
十月二十七日,汤小沫二十四岁生日。下班回到出租屋,小阁楼遭人洗劫,放在书桌抽屉里的下个月生活费以及房租消失不见,这是他仅有的一笔财富。这天也是房东给他的最后期限。
晚上七点,他拖着一箱子沉重的书走在街上,摸遍口袋只找到十几块钱,无处可去,想到公司保安岗混一夜,于是低头专心走路。疾步半个多小时,手酸了,在路边公车站稍坐休息。一偏头,正好看到第一次荒唐寻欢的酒店,不由地想起那个精英般的男人。
名片硬质,正楷清楚印着:周谨年,远洋海运副总经理。汤小沫私下跟同事打听过,这家海运公司规模庞大,是行业圈里的霸王龙。
与这样的人在一起,难免自卑。所以他决计不会打电话给他。可以的话,最好再不要遇到他,尽管他在床上的表现可圈可点,会是个很不错的**——傻瓜也感觉得到他身经百战——这只会让汤小沫更自卑。
令汤小沫充满信心和热情的是他的工作,销售部一半以上的人都在外面跑业务,连经理都要时常出差,可他就偏偏留在公司做内勤。其实他更希望出去跑一跑,但目前的状态已经很幸运了,再要求更多,他怕上头会觉得他不知好歹。
兴许自己32岁的时候,会比这个男人更优秀。他把名片放回书里夹好。自信满满继续上路。
第二日与经理说了情况,申请预支一个月的薪水,经理再向上申请,不巧财务部经理病假了,要再缓两天。汤小沫无奈,打算跟保安求情再借宿几天。
当晚,经理请全部门同事到本市最豪华的夜总会唱歌,庆祝他成功离婚重返单身自由生活。汤小沫最多一瓶啤酒的量,嬉闹中被硬灌了好几杯红酒,脑袋热得要熟了,跌跌撞撞跑出去找洗手间,在灯光迷离的走廊里迷了路,瞧见一扇门的样子和其它房间不一样的,欢天喜地跑了进去。
那当然不是洗手间,那是贵宾间。门口专伺的服务生奉命取酒去了,让汤小沫钻了空子。
贵宾间的装潢华丽堂皇,汤小沫进门一看,头更晕了,但总算还知道自己走错了,一边后退一边道歉。退到门边,来不及转身,门突然被取酒回来的服务生推开了,猛撞在汤小沫背上,使他重心不稳,啊一声栽在地毯上。
几个贵宾与陪酒的小姐被逗笑了,服务生连忙去扶他:“先生,你没事把?”
“没事,没事。”汤小沫爬起来,揉着撞疼了的后脑勺退了出去。
暗处某位贵宾在他离开后几秒钟,亲了亲怀里的小姐,借口上洗手间,也推门走了出去。
汤小沫继续坚持不懈的找,其实他有些想睡了,两条腿走着走着,突然打架,眼看又要摔倒,旁边突然有人出手相救,半抱半拖把他带进前面三步远的他找了快一刻多钟的洗手间。
“谢——”另一个谢字还没出口,就被钉在了墙上,一股并不陌生的味道袭来,堵住了他的嘴巴,近似粗暴的亲吻,但撞疼的后脑却被温热的手掌稳稳包住,避免了再一次撞在洗手间冰凉的瓷砖上。
快,快要不能呼吸了!汤小沫拼命推拒着面前的人,几乎是求生本能。
“周谨年!”他终于模糊喊出了这个名字,得救了。
周谨年放过他,口气里听不出喜怒:“总算是记得。”
汤小沫大口喘气,推开他说:“走开!我要尿尿!”
周谨年拉他进小间,锁上门,从背后搂住他,把他困在怀里,然后体贴地帮他拉下拉链,长着剥茧的大手轻柔抚弄他的性器。
人在酒醉状态下,戒心不足,很容易被谋财害命,周谨年只是劫色,而且受害人似乎也并不排斥。汤小沫的身体对周谨年没有一丝抗拒,他自己还没意识到危险。排空膀胱后,他甚至是很愉悦的接受的周谨年为他手淫,舒服的**叹息,弓着腰仰起脖子,双手探到后面抱着周谨年的脑袋,与他耳鬓斯磨,直到极乐地。
周谨年额头都憋出汗了,他也在亢奋状态,可惜汤小沫没有一点义气可言,射精后他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要不是周谨年抱着,掉到马桶里都没数。
周谨年作茧自缚,还有应酬在,暂时没有多余的时间收拾汤小沫,只好咬牙切齿先把他弄到车里让他睡个饱。
汤小沫做了一整夜的春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里,被褥松软,像躺在云上一样。两秒钟后他从床上跳了起来,因为他什么也没穿,身上有可疑痕迹,而且,尾巴又断掉了。
房间里开着暖气,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清水和一件白色睡袍,无不显示主人的体贴。
汤小沫披了睡袍下床,赤脚走到窗边向外看。他站在起码十五层以上的大楼公寓里。收回目光,四处游走熟悉环境,房子不大,布置装修简约,他在一扇虚掩的门前停下来,听到里面传来快速敲打键盘的声音。他没勇气见里面的人。
“你还打算在那里站多久?汤小沫?””周谨年在书房里叫。
汤小沫无奈,推开门。周谨年没有看他,盯着电脑屏幕,双手忙得有条不紊,嘴里叼着抽了一半的烟,与他一样只穿了件睡袍,前襟敞开,随意地像只懒散的猫科动物。
“早餐吃什么?冰箱里有牛奶和燕麦。”他空出一只手来拿烟,瞟了一眼汤小沫。
汤小沫郁闷,无精打采,说:“你乘人之危。”
周谨年仿佛没听到,问:“赤脚不冷啊?”
汤小沫不做声,低头靠在沙发里,光裸的脚丫轻轻蹭地板。
周谨年忙完了,离开电脑走到汤小沫边上坐下,接收到汤小沫迷茫又带着一点谴责的眼光,才开口说:“为什么不打我电话?把号码弄丢了?”
汤小沫说:“你是我什么人啊?”其实他是想说:你以为你是谁啊。
周谨年摸他的头,轻轻叹息,说:“我们打个商量。”
“你也有二十几岁了,身边没个人,平时解决生理需求的方法一定很单调,我呢,目前没有近身的,你们我们在床上多有默契,所以,你考虑一下,要不要结个床友,你道行浅,很晚才知道自己不喜欢女人吧?……这个圈子的混乱你还不了解,找个合拍的人做爱并不容易。我挺喜欢你的,你要是愿意,叫我一声哥,有什么事我也能照应到……电话号码也给你了,你要是不愿意跟我扯上关系,只当招妓,我保证尽可能随叫随到。什么时候不想了,直接说一声,好聚好散。”
汤小沫安静听着,问:“就只是上床,是吗?”
周谨年点头,补充说:“如果你同意了,那么你也必须尽可能随叫随到,这是起码的公平。”
汤小沫看他的样子不象说笑,虽然把上床做爱这种事这样明白讲听起来有一点荒唐,但似乎还不错,既然自己有喊停的权利,那么好吧。
“我想,可以试试。”
周谨年笑得很浓,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了个小缎盒出来,盒子里是一对样式复古的宝石戒指。他将其中一枚摘给他,说:“留个信物,算是个约定。要求你每天带着,到散伙那天再还给我。”说着,把剩下那枚套进自己左手中指,笔给汤小沫看。
汤小沫觉得怪,说:“带手上,上班不方便。”
周谨年把自己脖子上戴了好几年的白金链子摘下来,串起戒指,替汤小沫挂上,随口问:“在家你妈妈怎么叫你?”
“……汤汤。”
“哦。汤汤。”周谨年眉眼带笑,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
等待财务的预支是要饿死人的。汤小沫只好先问同事借了点钱,整个周末都在找合适的房子,他不想与人合租,想有块自己的清净地,潜意识里高度保护自己的隐私。
周谨年说要不我把我那房先租给你,本来就空着没人住,房租算你低点,好歹也算是朋友了。
汤小沫开玩笑说:“那再借我辆车开开吧。”
周谨年略感意外,说:“你有驾照怎么不早说,喜欢哪一款?”
汤小沫无语。
两天后周谨年打电话给汤小沫,让他过去他那边拿房子的钥匙。
汤小沫到时,周谨年正往冰箱里塞东西。
“你说过这里没人住。”汤小沫皱眉。
周谨年说:“这是赔你的,你的火锅,还有两斤贡丸。”
汤小沫说:“我怎么觉得我卖给你了。”
周谨年笑着说:“老周家的待客之道而已,你别想多了。”于是继续一样一样塞。
“晚饭吃了吗?”
“没有。不是说尽可能随叫随到么,我还来不及吃。”
“牛肉面和排骨面,你喜欢哪个?”
“牛肉面。”
周谨年取了块牛肉,站起来走到水槽边洗干净,熟练的拿起菜刀切片,点火倒油,取过挂在一边的围裙。
如果汤小沫细心点,他会发现厨房其实洁净无比根本就是从来没有开过伙,油盐酱醋分量十足,显然是刚布置准备的。
汤小沫突然想到一个漏洞:“如果一方想做但另一方没有需要,怎么办呢?”
周谨年往炒熟的牛肉上浇酱汁,加水把面饼放进锅里,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希望你还是能到场,随便聊点什么也好。”
“你就没有不想做的时候?”
周谨年又笑了,盛了两大碗面,递给汤小沫一碗,冲他眨眼做鬼脸。
“我舍命陪君子。”他说。
周母是第一个察觉周谨年有情绪波动的人。知子莫若母,虽说儿子越大越难懂,但某些细节是从小的习惯,那是无法掩饰的。比如说,一顿吃两大碗饭,一口气喝光一整杯水,这表示他心情很好。
饭后一家三口加苏瑞出门散步逛商场,一派和睦景象,趁着苏瑞帮周老爷子挑渔具,她把周谨年拉到一边,小声问:“你向小苏求婚了?她答应了?”
周谨年说:“您扯得没边儿了,谁跟您造的谣啊,千万别给苏瑞听见。”
周母抓起他的手,指着戒指问:“那这是怎么回事。”
周谨年笑得像捡着五百万一样,说:“我就是觉得好看,戴着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