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杜远的目光却落在七星宿的底座,那熔金的十二地支乍明乍暗的光芒与频率似乎更甚于方才,这让杜远拧紧的眉心舒解了不少。
“既是禁地,阁主又何必带我们来此?”风弈问道。
“二位定与这七星宿有宿缘,但凡他人入楼,这门口的落音铎便会响彻整个折月阁,同时七星宿也会开启自御机关,而二位也不可能安然站在这里了。”
“杜阁主这是在跟我们开玩笑(拿我们的命开玩笑)?”听到这,云涵从七星宿上收回流连的目光,微微不悦地回了一句。
“二位十方洞都能来去自如,这小小的‘落音阵’怎奈何得了你们?云城主,我大哥杜宁之死前肯将乾坤盘托付于你们,必然深信二位的才智与胆识。”
“杜阁主既知杜宁之在十方洞,为何不派人前去营救?”云涵心底冷哼一声。
“本来折月阁之事,我无需向二位交代,但是此事既已牵扯到笑傲阁和日月阁,若我再刻意隐瞒,只怕九州之人会曲解本阁主。”杜远无奈叹息的目光从云涵身上移向虚空处,又道,“一年前,我本也和二位一样五里雾中,但求真相。这一年来,我明里暗里,索证求实,但是后来我便放弃了,因为我渐渐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于当下都毫无益处的!”说到最后,他又将目光落在仿佛一直垂首听命的幻影身上,谁也看不到他的神情,他像一个影子让人猜不透。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即便是赢了又如何?”声音竟似有着颤抖。
“阁主的意思是?”云涵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幻影一眼。
杜远重又声如玉石:“本主知道,二位都是磊落不俗、卓荦不群的仙侠之士,此番来北都,不仅仅是因为乾坤盘,更是为了九州百姓,天下生灵。二位想必已经知晓,乾坤盘只有和它的法灵合二为一的时候才能发挥它本来的作用,所以,自始自终,天阵七星宿一直无恙!至于我大哥杜宁之,他既已入土,就让他魂安魄息吧!”
“阁主……”云涵的眼里激起一道锐利的光,这个假仁假意、冠冕堂皇的杜远,得要替宁之兄出口恶气!
“难得杜阁主至仁至义,七星宿既是无恙,我们就不再打搅,这个是乾坤盘,还请杜阁主收好!九州是天下人的九州,折月阁也是天下人的折月阁,相信阁主也是明白之人。”未等云涵说下去,风弈已将乾坤盘递将过去。适才风弈借用乾坤盘破解“铁甲行阵”之后,状况不断,是以未及归还给云涵。
云涵虽不知其意,但是对风弈可是绝对的信任,所以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将胸臆之中的愤懑之气强压下去。
“阁主!”一个低沉略带嘶哑的声音仿佛被风沙筛过似的,随着神秘人下跪的身体坠落到地面,他抬起头,深紫色的双瞳深邃的仿佛从洞x_u_e里发出的光芒,与七星阵上的氤氲的紫气交融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的目光一一掠过云涵、风弈,最后停在杜远身上,继续道,“幻影有一事相求。”
“何事?起来说吧!”杜远道。
“这一年来,要不是阁主特意在隐雪苑种植域外的‘冰晶莲’,穆姑娘的‘血热症’也不可能好那么快,穆姑娘虽然时刻记挂着大公子,但是也一直盼望着阁主能过去看看他。”
杜远那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沉稳而老练的脸上,只是闪过一丝苦笑。
“有话你不妨直说。”
幻影却不说话,也不起身,他的脑海再度出现那些纠缠着他折磨着他的挥之不去的零零碎碎的画面,最后定格在那个妖里妖气声音中——
“你可要感恩戴德呐,幻影!你要记住,是魔族迫害了你一家,你现在承受的一切磨难与痛苦都是拜魔尊所赐。倒是异尊,十年前把你救出若木林,将你的魔族印记转移到人族的视线之外,处处护你周全,如今良计在前,要不要复仇,全看你了!”
“要我怎么做?”几乎没有犹豫,双瞳几闪过一道烈光。
如果加上幻影复仇之焰的力量,这魔族只怕再无回天之力。司空叶只是轻笑,道:“你先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要温和一点,千万不要鲁莽,最好能与云涵交个朋友,告诉他十年之前是魔族灭了炎云城,只有你亲眼目睹了那次杀戮,即使云涵先前有怀疑,此刻也不会再犹豫了。我呢,也会帮你推波助澜一下,之后之事我会再联系你!”
想到这里,他倏地捋起右臂袖子,横在胸前,双瞳陡然凝聚起一道强烈戾气,瞳孔突显危险的深紫色,而他手臂上突然现出一枚深紫色印记——魔族的族印。云涵一惊。
果真是他!
那日午后,娘亲带着小云涵去青云殿找城主云斟,未及进门,却见洛长洵神色凝重,匆匆从殿中出来,后面两个侍从押着一个与他差不多大得小男孩,散发着戾气与仇恨的紫瞳、眉心一道魔族印记,似乎想极力挣脱身上锁魔链,被推搡着从云涵跟前过去,在与云涵交臂一瞬,小云涵仿佛被他那双被愤恨燃烧着的紫瞳灼伤似的,不由颤栗了一下。
“如阁主所见,我是魔族之后,我是折月阁叛徒,一切错皆由我而起,是我受异族蛊惑,受其利用才害了大公子。如今乾坤盘安然得归,幻影不想觍颜于世,但凭阁主发落。”如此干净而坚定的一番话让云涵瞠目结舌,风弈虽然料到几分,却也不由一惊。
杜远的脸上却没有愤怒与震惊,只有欣慰。他早已将这些事情调查的一清二楚,不过,杜远虽然知道幻影与杜宁之的事有关联,但却从未料到他是魔族,如今他能毫无隐瞒地说出自己的身份,大约这几年受到人族之“情”的感染罢,是的,他不是也爱着那个女子吗?和自己一样为“情”所困吗?他可以原谅穆玥眉为了杜宁之给阁主下药,迷惑阁主传位给杜宁之,甚至可以原谅在北山设计陷害自己。他就这样无可救药,无法自拔地爱着她,生怕她受一点委屈和伤害,有时连他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吧?就因为这宿命,使他们四个在这权利与情爱之中纠葛不息,也就因为这宿命,使杜远深深理解兄长和幻影,于是宁可独自承受她的误解与怨恨,也不愿伤害其中的任何一人。
杜远深叹一气,那爱恨交叠,悲喜交错的目光在他手中的乾坤盘上迷离,是因,是果,是孽,是缘,都来自这小小的乾坤盘,他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所有感情深深埋藏在胸中,然后抬起风雨过尽、平静如水的眼睛,说道:“你无须自责,世事沉浮,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况且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起来吧!”
“阁主宽宏,幻影铭记在心,山高水长,日后相见,定当相报。”幻影起身,不亢不卑地再次向杜远施礼作别。
“你要离开这里?”杜远一脸关切。
“是。即便阁主原谅了幻影,幻影也无颜留在折月阁。”
“九州虽大,但是你又有何处可去?”
每一个种族在自己的族群之内,虽存在着各种利害、摩擦、争斗,但一旦出现族群之外的生物者,基本都会不问原因群起而攻。作为一个魔族,即便隐藏的再好,一旦暴露身份,必无容身之所,像折月阁主杜远这般胸襟开阔者更是寥寥无几。
“我来的地方。”谁都没有发现在七星宿紫芒的萦照下的紫瞳里一丝寒若霜雪的光芒。
门外的女子却怔怔地坐着,只有她自己听到内心的雪崩,一滴清泪划过苍白的脸颊,带着余温滴落在冰凉的手背,终于还是流泪了,这双即便在母亲为人所害,而自己又被父亲送来千里之外的折月阁,即便听闻宁之死去的噩耗都没有落泪的眼睛终于还是流泪了。她长久以来筑起的内心堡垒与荆棘,终于在此刻全然崩溃,她也终于明白,很多事情不能光凭头脑推断,即便是眼睛都会欺骗自己,只有心,才不会欺瞒,她却用厚厚的冰层将它包裹起来!
不过,今后不会了,她相信!两个浅浅的酒窝在她的脸颊荡漾开来……
“你有没有看懂?”梨花树下,云涵晃了晃手中的青瓷酒杯,问道。
“人生在世,又何必太懂?我只知道‘情’字这关,无论人、魔、妖,都难以超脱!亘古以来,情字之上,无论对错,不辩输赢。”
“情?”云涵不解。
“是!”风弈淡淡一笑,仰起他那张另日月失色的俊脸,如绢的墨发边,梨花疏影,轻轻浅浅。
云涵竟似痴了似的看着他。
“一枝如玉为谁开?终随春风到天涯。”风弈却犹自吟道,迎上云涵的目光,调侃中带着温柔地一笑,将目光转向夕阳落山处,那淡色的瞳孔在姹紫嫣红的霞光之下闪着琉璃光泽。
前尘不计
爱恨消弭
共饮悲欢
愿以流光漫天
换你今生流连
韶华易逝
风吹花迷
长醉此间
只为相守缱
朝朝暮暮眼前
一阵风起,梨花如雪,旁若无人般纷纷落下。
而梨花树下,梨木桌,青瓷盏,两个年华正好的少年……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二位公子真是好雅兴!”司空叶特有的娘娘腔再度想起,这片梨园顿时失色不少。风弈不禁皱了皱眉。
“司空大哥不辞辛苦,将杜大公子的尸身送回折月阁,小弟还没来得及感谢,当浮一大白!”云涵哈哈笑道。
“客气了!云小弟!”司空叶说着,也不待主人招呼,在云涵右首的空座上,坐了下来,“那日尊主费尽心思挽回杜公子的x_ing命,只可惜他在梦魇林待得太久, 体内真元耗尽,已无力回天,尊主便特意指派我将他的遗骸送回了折月阁。”司空叶说着,瞟了眼兀自自斟自饮,云淡风轻的风弈。
“尊主真是想得周到!”
“尊主可是一心想交云小弟你这个朋友。”一抹深意的微笑划过司空叶的嘴角,从桌上的酒具中取了一只酒杯,斟了一杯。
“尊主的心意我明白得很!只是,小弟生x_ing不羁,怕是要辜负尊主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