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黑崖堡的领主家庭渐渐变得非常与众不同: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既是贵族,也是神职者,并且代代如此。比如奈勒爵士,他既是领主次子,也是神殿骑士。
这家庭中最特殊的人是奈勒的母亲丽莎。她出身微寒,是个来自民间的流浪艺人。
与其他艺人不同的是,她不能唱歌,也不能讲书——她是个哑巴。但她能够演奏你认识的任何乐器,能够创作出醉人的词曲,还能撰写非常精彩的长篇戏剧故事……很多吟游诗人都以弹唱她的作品为荣,并将她昵称为流浪的公主。
她一直居无定所,直到她来到黑崖堡。认识丽莎时,奈勒的父亲已经是神殿默祷者了,他是个严肃古板的人,从不会对孩子提起自己的爱情故事,所以奈勒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如何相遇相知的……但是,他知道母亲后来是如何离开的。
外人都认为丽莎早逝,认为奈勒兄弟俩年幼丧母,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据奈勒爵士回忆,他小时候经常见到母亲在偷偷看一本书。那是一本很厚很破旧的羊皮纸书,书皮是金属制成的,一侧露着黑黑的生铁色,另一侧嵌着一枚巴掌大的银镜。
丽莎把书收在衣箱最下层的暗格里,还经常把书藏在斗篷下带出门。据说她保留了流浪时的习惯,要定期离开城堡去郊野里放松心情,她不让任何人跟着,即使有人非要跟上去,最终也会被她巧妙地甩掉,她会消失在山林间,然后在夜幕降临时主动返回城堡。
默祷者没见过她的书,城堡里的仆人也没见过,奈勒的哥哥应该也没见过……似乎只有奈勒偶然见过它,而且丽莎不知道书已经被人看见了。
年幼的奈勒无意中说出了这件事。当年他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只记得,后来父亲把丽莎关在书房里,然后去把她的个人物品全部搜查了一遍。最终默祷者找到了那本书,他没有翻看,也没有把这事告诉任何人,他把书锁在了柜子里,然后去书房找妻子对质。
丽莎是个哑巴。她不能辩解,还拒绝用文字回答默祷者的问题。当时奈勒和哥哥都吓得要命,他们从没有见过父亲那样生气。哥哥告诉他,他们的妈妈多半是个死灵师什么的,因为那本书让默祷者既愤怒又畏惧。
第二天,丽莎不见了。她和书一起消失了,但锁着书的柜子从未被打开过。
从前她会在清晨离开,在傍晚回来,这次她再也没有回来。
默祷者带人搜索全城和城郊,几个月后仍然一无所获。偶尔有人汇报说看到了疑似是她的背影,但从没有人成功地确认过。最终,默祷者对外称妻子病重去世,然后郑重叮嘱两个儿子要终生对此事保密。
“又是一个失踪的老婆,”听到这里,洛特开始c-h-a话,“兰托亲王的老婆半夜跑到山上,黑崖堡默祷者的老婆凌晨跑到森林里……为什么贵族的夫人们都这样?她们的婚姻到底是有多乏味?”
艾丝缇没接他的话茬,自顾自说下去:“奈勒告诉我这些时,我猜他母亲应该就是死灵师……所以她要隐瞒,要逃跑。但奇怪的是,后来我发现她根本就不是死灵师,她甚至可能完全不懂魔法!”
伯里斯问:“你检查过她的遗物了?”
“对,”艾丝缇说,“她失踪时什么都没拿走,只带走了书……不知道她是怎么把书从上锁的柜子里拿出去的。奈勒的父亲留着她的所有个人物品,所有东西都妥善地锁在一间屋子里,我检查过了,她应该不是施法者。我把这个结论告诉了奈勒,奈勒还挺欣慰的,他说这件事是他父亲一辈子的痛,也是他这么多年都解不开的疑惑。他想查清楚母亲的身世,如果她不是坏人,应该在父亲面前还给她清白。”
伯里斯冷笑:“坏人?所以死灵师就等于是坏人?只要不是死灵师,就不是坏人?”
“导师……”公主皱眉,“您别这样。您到底是有多讨厌奈勒爵士?”
伯里斯挑了挑眉,揭过了这个话题:“我明白了。他不能让陌生法师调查这些,所以就联系了你。不过,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为什么突然想查这个?”
艾丝缇说:“前不久他看到丽莎了。”
“她又出现了?”
“是的。那天奈勒在城外森林里闲逛,想体会母亲当年在这里散心时的感受,他突然发现森林深处有人在看他,他追了上去,追了好远一段路,最后还是把她跟丢了。”
“他怎么能确定那是他母亲?”
艾丝缇摇头:“我也这样问过他。他说只是一种感觉,母子之间的感应什么的吧。”
“也许他看到的只是城外的流民。”
“那她跑什么?”
“看到全副武装的骑士冲过来,无论是谁都会跑的。”
“等等,伯里斯,”洛特舔了舔嘴角的牛n_ai,语气突然变得十分严肃,“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您想到什么了?”伯里斯问。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刚才在到处找你,就是想找你说这个。”
“什么事?”
“我有感觉了。”
伯里斯和艾丝缇顿时失去语言能力,一起懵然地看着他。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洛特说,“我是指那本书,在海渊之塔出现过的书!自从到了黑崖堡,我就又感觉到它了!”
第62章
四名冒险者停下脚步,望着前方割开森林的河流。
北方入冬早,河水已经开始结冰了。黑松不放过每一个体现自己有文化的机会,赶紧指着冰面说:“我们不能直接走过去!现在冰面还不结实,负担不了人体的重量,这一点可以靠观察冰的纹理来判断……”
罗赛·格林冷笑:“这还用你说?我们早就知道了。”
“也对,你一辈子都在山里像野人一样生活,肯定在这方面经验丰富。”
“那你是怎么学到野外生存经验的?是不是靠一次次迷失方向和失足落水?”
奥吉丽娅烦躁地挥了挥手,制止一红一黑两个幼稚鬼的争吵:“你们有完没完?不就是一条河吗,有什么可争论的?大家都是能施法的人,想办法飞过去不就行了吗?”
席格费没吭声,只在意识中与奥吉丽娅对话:“你确定吗?我们应该过河吗?”
“必须过河,”奥吉丽娅无声地回答,“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奥杰塔的气息就在前面。”
“过了希瓦河,就是无人管辖的北方霜原了……”
“你是担心那些霜原蛮族吗?还是担心那个伊里尔留下的魔法陷阱什么的?”
“不,我……我也说不清在担忧什么……”席格费说,“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不太对劲。你想,我们在费西西特附近第一次感觉奥杰塔,然后慢慢循着她的气息寻找,从宝石森林一直走到了河畔……你想想……”
奥吉丽娅也意识到了:“我明白了!你说得对!我们能感觉到奥杰塔,那他也应该能感觉到我们!如果他一直停留在霜原没动,那我们就不可能在费西西特感觉到他,这段距离太远了!他也在移动,而且他故意与我们维持着距离……”
“这很奇怪,”席格费走到河边,观察着对面的树林,“难道是她还未想起从前的记忆,所以根本认不出我们?”
奥吉丽娅说:“有可能。也有可能是他正在追寻某些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不能停下来找我们。”
“或者是……她想让我们跟着她?”
沟通到这,两人对视了一下,互相点了点头。
四人用各自的方法漂浮起来,慢慢飞越过了希瓦河。河北岸的森林更加葱郁黑暗,气温也比南岸低了不少,奥吉丽娅和席格费不畏惧寒冷,术士罗赛可以cao纵元素为自己保温,只有黑松必须依靠棉衣和皮毛斗篷。
到了北岸之后,爱斗嘴的罗赛和黑松都变得安静乖巧了起来。森林里似乎氤氲着无形的威压感,让人发自心底去敬畏身周的一切。
罗赛·格林拉了拉席格费的斗篷:“这里不太正常……”
“怎么了?”席格费问。
“这里飘荡着各种异界元素,和我们这个世界已有的元素混杂在一起,就像一盆被搅拌均匀的沙拉似的。这不符合常理。”
“你认为不正常的是?”
“正常情况下,元素不会自然调和在一起。要么是火蒸发水,要么是水扑灭火,炼狱与神域相斥,亡灵与光明无法共存……如果把不同世界的元素大量堆积在一起,它们是不会自然而然融合的。我们在落月山脉时就是这样,你身上的炼狱元素浮在整片山林里,非常突兀且强势,就像油和水不相溶一样。
“但这里不同……这里存在着很多魔法波动,有很久之前的法术残留,有异界生物留下的气息,有不完整的神术脉络,有神域、炼狱、死灵等等力量……当然,还有正常的常见元素。
“我能感觉到每一样东西,却抓不住其中任何一个,因为它们被‘梳理’得十分平均,十分有秩序,呈现出了一种异常的融合状态。这种状态不符合元素规则,只能是人为造成的。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什么样的生物,才能做到这个?”
席格费隐约知道答案——估计就是奥杰塔干的呗。
“这种状态有什么坏处吗?”席格费问。
罗赛说:“对人体没有坏处,只有好处。我们会变得很舒服,不会被其中任何一种异界元素伤害。但是对施法者来说就不见得是好事了,比如,如果森林里出现了危险的异界生物、有人大规模唤起死灵、神术脉络突然出现或消失什么的……我们就没办法察觉到了。无论是远距离监控,还是亲身来探查,都很难察觉,因为魔法波动一出现就被‘梳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