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宿说让你今晚先睡厨房。”
姜夙兴回头看了一眼,顾白棠立在原地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片刻,终究是姜夙兴忍不住,先别开了头。
眼下事情真相扑朔迷离,顾白棠的师父邬丛莲似乎也牵扯其中,两人此刻的处境都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这夜姜夙兴睡到凌晨,却被人推醒,一看却是傅远鸣。
“师父和霍长老过来了。”傅远鸣低声道。
姜夙兴穿好衣物,跟在傅远鸣身后来到司务院属下的一座茶园里。除了掌教明正和执法宫霍长老二人,竟然还有伏魔堂的颜长老。
明正说:“今日宴会上人多眼杂,夙兴,此刻我们三宫大长老都在这里,你且将那三魂召唤出来,再次审问。”
姜夙兴有些迟疑,这时霍长老一脸严肃地道:“你只管问,问出什么都不要紧。事情的真相必须查清,一旦查出真凶,本座绝不姑息!”
明正笑道:“咱们暂且先不说真凶的处置问题,但事情真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的确要弄清楚。颜师兄,你说是吗?”
颜长老一哼,对着姜夙兴道:“身正不怕影子歪,你只管审!”
看来今日在大殿之上最后陈赵张三人的那一段争吵,也让几位长老猜测纷纭。事已至此,姜夙兴点头称是,摆上伏羲琴,再次「招魂」。
这一次有三位长老的从旁协助布阵,再加之三魂已在琴中,较为容易。只见姜夙兴弹奏片刻,便有三抹青魂从磨盘中升起。相较第一次的散乱飘摇,这一次魂的形状要稳定的多。
“姜家主……”未待姜夙兴发问,一个低沉的声音首先喊了他,是陈康。
姜夙兴静默不语,只是抚琴。
陈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就直接告诉你吧。那天晚上,我们三人是在商量如何处置灵修小雅的事情。的确,是我出的注意,将小雅的尸骨藏于「十处古迹」,形成「天罡驱魔」阵法,这样一来,小雅的灵魂将永远被驱逐出修真界,永世不得归位!”
闻言,姜夙兴心中大震,惊道:“那你可曾料到,你们三人最后反而被这同样的方法、封印进「黑y-in界」?!”
陈康低笑,“这大概就是作茧自缚了吧。谁能料到那花茶中的毒那般厉害,让我三个金丹期的修士都迷失神智,拔剑相向……”
姜夙兴:“你方才提到小雅的「尸骨」?据我所知,小雅是三百年前就已死亡,它的「尸骨」你们怎知在何处?更重要的是,将其封印进黑y-in界,如此恶毒的法子,你们是跟它有什么深仇大恨?”
赵宇道:“我们跟它能有什么仇啊,最多就是它在锁魔宫时是由我们看守,它跑了,我们有失职之责。那天晚上,陈师兄将我二人找出来,说要想法子将小雅缉拿回来,我们也没想到他是要将它封印起来。”
张顺也说:“是啊,说起来这事儿我才是最冤枉的!那天晚上我本来值班,没我什么事儿的。是陈师兄说,要为伏魔堂免除后顾之忧,我才去的!”
姜夙兴:“这般说来,这件事是陈康你一手策划的了?你想将小雅藏尸封印,却没想到最后反被它给藏尸封印了吧?”
陈康略微有些惊讶,随后又释然了,道:“当时果然它就藏在湖心亭下,想来,那花茶里的毒,便是它下的。”
姜夙兴:“现在你该交代,你为什么一定要将小雅封印?”
陈康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姜家主,这件事我不能说。”
姜夙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早已身首异处,还要将真相藏到何时?”
陈康:“我自己倒也算了。关键是此时关系着西城千百年的清誉和名声,我是万万不能做西城的罪人的!”
第20章 罗生门五
深夜,丑时。
虽然白天的「宴会」已经结束了,可是这个夜晚注定没几个人能睡得着。
执法宫内,诸位长老们各自回到自己的院落,弟子们也跟着告退,要去值班的值班,就寝的就寝。
“白棠,你留一下。”邬长老喊道。
其他弟子都退下后,院子里安静如斯,夜色沉溺。邬长老在回廊下的一把太师椅上躺下,摇摇晃晃。他的目光游离过月光和夜色,最后落到院中,那一大片盛开如血的罂粟花。
那画面犹如通往地狱之门的两侧,妖艳的红色花朵铺天盖地占领了整个世界。而有一男子屹立其中,白衣,黑发,子夜般的眸。
顾白棠端端正正地立在那里,在这充满邪恶与诱惑的花朵之中,凌然如仙,一身正气。
“呵。”邬丛莲忽然咧嘴笑了,他轻声道:“白棠,你走近些,师父有些看不清你了。”
于是顾白棠便走近几步,他背后月如银盘,碧玉生辉,更加映衬的他面容模糊。一阵风吹过,拂动他头上青色的抹额,微微飘荡。
“师父。”顾白棠垂着眉眼,安静而温顺。
邬丛莲静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那会儿姜夙兴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顾白棠抬起眼来,有一瞬间的惊愕。随后就将头撇到一边,有些吞吞吐吐,道:“没说什么。”
邬丛莲不说话,直愣愣地看着他。顾白棠便低下头,低声道:“他说,他把他的x_ing命,交托在我手中了。”
“还有呢?”邬丛莲追问道。
“没有了。”顾白棠觉得师父有些奇怪,看了师父一眼。
邬丛莲似乎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然后躺回太师椅,笑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那伏羲琴弹起来并不容易,他功力不深,今日全靠我为他舞剑引导,否则建不起阵来,还会要人x_ing命。”顾白棠说道。
邬丛莲沉思道:“他倒全心全意的信任你。”
顾白棠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邬丛莲又问:“我听人说,你跟姜夙兴好像……成过亲?”
似乎也觉得有些说不出口,邬丛莲问起来也很是犹疑。
顾白棠低声道:“他年纪小,瞎胡闹罢了。”
“那你是怎么看的呢?”
“等他再长大一些,就不会对我上心了。”
“我是问你。”邬丛莲有几分愠怒地重复道。
“我?”顾白棠却一脸懵懂,半晌才道:“我能有什么呢,我没什么看法。等过一段时日,他就不会喜欢我了。他这个人,心大的很,能耐也大,而且他是姜家的家主,他身上也担当着许多责任。他现在年纪小,玩心大,什么新奇就要凑个热闹,看到别人双修的,自己便也要找个人闹一闹。玉屏地方小,他只认得我一个。现在他到西城了,会认识更多优秀强大的人,自然注意力就会转移了……”
或许是从五岁起就被送入西城,自小在师父身边长大,师父待他一向如父如兄,温和仁爱。顾白棠平日里内心自己也想想不出来的话,竟然都在师父这一问之下,如流水一般很自然地倾泄而出。
可是当他抬起头时,却看到邬丛莲震惊而复杂的眼神。还没等他看懂,邬丛莲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儒雅,笑着挥挥手,“你退下吧。”
顾白棠没有多想,告退后离开。他一边走,一边心里却惆怅无比。
今天白天在玉鼎宫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姜夙兴身上,望着他,凝视着他。那一刻顾白棠才意识到,姜夙兴是一个非常耀眼的人物。那周身的光芒,真是藏也藏不住,吸引人的很。
这样的人物,也迟早有一天,会彻底的发光发亮。可是不知为何,顾白棠就是感觉心中十分惆怅。
茶厅里,三魂,四人,一琴,一磨盘。
陈康的话,让四周更加安静诡秘,无人出声。三位长老静坐不语,态度暧昧。
这般说来,事情的始末,稍微有所清晰。小雅从锁魔宫逃出后,有心报复三个弟子,是以从楚纨处偷了花茶,并在其中下毒,让三个弟子自相残杀。并因为偷听到陈康想要将自己藏尸封印,于是用同样的方法将陈康三人的尸体封印起来。
其实事已至此,‘碧水湖心亭三弟子遇害’一事已经渐渐清晰,可是姜夙兴却觉得谜团越来越多。
首先,那樱花茶中究竟是下了什么毒?能令三位金丹修为的弟子都抵抗不住?自相残杀?
其次,陈康又究竟是因为什么‘西城秘闻’而要将小雅的尸体封印起来?
再者,三人供词中所提到的打算重新封印的小雅的‘尸体’又究竟现在何处?
按照实情的轻重缓急,姜夙兴决定依次审问。他的声音沉静平稳,低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不去解决,反而去掩盖,如此遮遮掩掩,岂是修真界仙首的作为?”
陈康却笑道:“姜家主,你毕竟年岁尚小,这世间有许多事,本就不能光明磊落的。哪怕是西城,也有它不为人知的隐秘,不能为外人道。”
陈康今年四十二岁,姜夙兴十八岁,似乎的确年龄差距悬殊。
姜夙兴道:“事实的真相是一回事,人们心中所信奉的道义是另外一回事。如果每个人都只是抱着‘现实本就黑暗、人x_ing本就邪恶’的那一套去生活去修炼,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美好光明?”
陈康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妥协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