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雪卿有些促狭眨了眨眼:“偏私太过可不太好。”
卫飞卿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我是不是偏私,你不知道?”
曾经在段须眉手中吃过大亏的卫雪卿:“……”
想了想终究还是有些不甘,他有些不怀好意问道:“段须眉拍拍屁股走了,你就真个无所谓?你就不怕他一去不回了?”
卫飞卿指一指桌上一叠墨迹未干的纸张:“太忙了,没空想那些有的没的。”
卫雪卿挑眉看他。
半晌搁下笔,卫飞卿叹了口气。
他没说话,卫雪卿却已听懂他那未尽之言了。
不是太忙了没空想起那人,而是借着忙硬逼迫自己莫要去想那个人。
忽然又想到段芳踪与岑江心婚礼那日自己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卫雪卿不由问道:“如果中途没有贺修筠之事,此刻你与段须眉会如何呢?”
沉吟片刻,卫飞卿道:“大概此时此刻坐在我面前的并不是你吧。”
愣怔片刻,卫雪卿放声失笑。
怎么会想着段须眉会领这人离开呢?
明明那家伙面上不显,却对眼前这位从来都是纵容之至、千依百顺啊。
*
减天山的梅林之中,贺春秋、梅莱禾、岑江颖、秦清玄、裴若竹、纪千秋、古震东几人围桌而坐,静看桌上炉火煮酒,各自若有所思。
二十多年来,这大抵是他们这些人第一次像今天这样相聚,虽说另有几人已提前离席。
若卫雪卿知道他们此刻都在想些什么,大概会赶来称一声知己。
他们都在不约而同想,为何当卫飞卿说出他对九重天宫的处置方法之时,自己却并未跳出来与他拼命、甚至都未想要真正反对呢?
良久秦清玄忽然冲岑江颖笑了笑:“你内心里是不是很赞同卫宫主的做法?”
岑江颖冷冷道:“没错。”
“你内心怨恨咱们,想要报仇,却最终没能下得去手。你姐夫让你听卫宫主的,你便只有乖乖听话。”秦清玄叹道,“可卫宫主此举无疑毁了天宫,你想做而未能做的事他却替你做了,你心里一定很痛快。”
岑江颖冷冷笑了笑。
望着她那既痛快又落寞的笑容,秦清玄轻声道:“你心里是不是觉得,咱们所有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小人?”不等岑江颖回话,他又看向梅莱禾道,“你是不是也这样想?是以你二十年不回来,因为耻于与咱们这些人为伍?”
梅莱禾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纪千秋嗤笑道:“你与春兄志同道合这么多年,到头来还不是弃他投了卫飞卿。”
梅莱禾懒得答话。
他今日之所以与众人相聚在此,不过是清楚此地快没了,而这个地方,这些人,终究于他有着不一样的情分,须得要这样坐一坐而已。
唯一遗憾的是大概等不到此地梅花再开放的季节了。
秦清玄却不理会他们这番交锋,仍是那自言自语般的语声道:“其实不止你们二人这样想,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我想到阿心、天舒的死,便觉咱们这些人都是打着互相尊重的名号自私自利的活着而已。同门之间尚淡漠至此,又遑论对别人呢?咱们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可咱们明知祖辈们昔年做的错事以及那份私心,却不言不语继续着那份私心,从未真正想过要做些什么,谁又能说咱们无辜呢?”
他这句话无疑说在众人心坎上,一时谁也开不了口。
秦清玄又道:“是以卫宫主说他要那样做的时候,我一时竟然觉得……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半晌裴若竹忽地嗤笑一声:“我反倒那时候想,卫宫主说看不上咱们这些人竟然是说真的。”
几人闻言俱都讪讪,古震东展颜笑道:“咱们好像也确实没什么让人看得上的地方。”
见贺春秋始终未言,纪千秋忽而问道:“春兄你怎么看?”
贺春秋叹道:“你们不是都已做好打算么?”
做好了打算才会坐在此地,不是为了商量,而是想要告别。
半晌秦清玄忽道:“我见到远山遗体的时候,见到他最终刺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剑,忍不住想当时他在想些什么呢,因为什么才有力量那样对待自己和门中弟子。”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
丁远山不忍伤害他人,自戕而死。
这只是一句简单的话而已。
然而这句简单的话却让九重天宫之人十分困惑。
当然天宫先祖们犯了错,可是为了维护门中弟子以及后人,他们包庇了自己的错,宁愿伤害他人。是以九重天宫一代又一代的人都十分自珍的活着,仿佛出尘脱俗,实则独善其身。
而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丁远山,从前明明也与他们一样的丁远山,却在距离他们很遥远的地方为了不伤害他人而无声无息的死了。
他为什么那样做?他那样做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为此而困惑的人又何止一个秦清玄呢?
良久秦清玄微微一笑:“此地散了以后,我想我会去一个我从未想过此生会踏足的地方。”
谁也没有问他想去的是什么地方。
他们将煮温的酒拿起来,各自斟上一杯,然后举杯邀故人,一饮悼平生。
第150章 名利一息间,也许消逝(完)
近日武林之中很不太平。
起因便是燕山派、- yin -月教、仙华宫这三个在武林中势力并不算小又分属不同阵营的宗门不服卫飞卿与卫庄一夜之间得来的江湖霸主地位,声称要将各派打醒,让卫庄从哪儿来的滚回来去,莫要迷惑各派耀武扬威。
然而他们看似义正言辞的做派很快被打了脸。
只因卫庄派来平乱的甚至不是卫庄本宗之人,而是他们的各个“分坛”——原本该在三大门派振臂一呼之时就与他们同仇敌忾的各派之人主动请缨来迎击三大派。
此举犹如捅穿了整个江湖的马蜂窝。
一些看不懂形势至今中立的门派不干了。
为何?
因为这些“分坛”在数日之前明明都是是名满江湖的名门大派,- yin -月教与仙华宫也就罢了,但燕山派却是足与七大门派并立的正派魁首,此番做派固然有些想要从中捞些名声与便宜的心思,但名目上却挑不出错,而各大门派不乖乖等着燕山派“伸张正义”然后幡然悔悟,竟自发自愿来替卫庄当这出头鸟,这代表什么?代表他们是真心投了卫庄?代表不知打哪来的卫庄当真莫名其妙就成为拥有一大半江湖势力的庞然之物,从此以后说一不二想要谁生就要谁生想要谁死就要谁死?
而他们这些未向卫庄投诚的练武之人,从此就要像蝼蚁一样提心吊胆的活着了?
荒谬得让各派之人想到一半就已恐惧愤怒得想不下去了。
短短数日之间,原本小范围的比斗几乎上升为整个江湖的一场混战。投诚卫庄的数十个门派与未投卫庄的数十个门派尽数参与其中,尤其打着要处置卫庄、还武林平静的一方尤以魔门邪派居多,他们的理由倒比那些名门正派更为充分了:卫庄如此大肆收拢人马,手段比魔门有过之而无不及,等到整个江湖都变作邪教了,他们这些正宗的魔门届时又要如何自处?
当然这种打胡乱说的大瞎话是个人听了都知是借口,魔门各派真正的目的同样是趁着这次机会在江湖中抢占一席之地:数十年前曾名副其实的第一魔宗长生殿早已没落,如今更公然投了卫庄。往前二十年间武林在贺春秋与谢殷看管下根本没有魔宗蹦跶的份,唯二兴风作浪过的关雎与玉溪门也早早便被收拾了。魔宗没落已久,若能趁此机会啃下卫庄这块大骨头,便说从此一飞冲天也不为过。
这好处对于卫庄之外的正派之人同样适用。
只因在武林中排的上号说得上话的门派大多数都在此次投归了卫庄,若能一举端了卫庄,这些门派固然实力犹在,但曾经都成为人家的“分坛”了,声望自然再不可能回到从前。
他们的声望回不到从前,其他门派的声望自然也就起来了。
如此明显的局势,是正是邪,是人是妖都想分一杯羹。
各派各派揣着这样的心思,一时间闹得江湖各处乌烟瘴气,乱作一团。这样乱了个把月,才恍然发现众人斗了这么久,却连真正的卫庄大门朝哪个方向开都还不清楚。
一时群情更加激愤。
却不想与他们互殴了一个月的看似“忠于卫庄”的各派同样有苦说不出。
各派掌门明知门中人人身中剧毒,明面拒绝卫飞卿命令自是不能,一开始有心在其中搅局的不几日便收到家中有人离奇中毒身亡的消息,这消息甚还在一夜之间传遍了卫庄各个“分坛”,卫飞卿用意不言自明,各派之人哪怕心内恨得滴血,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与闹事的各门派真刀真枪打过。
又因根本不知身边究竟还有谁是卫飞卿眼睛,连暗中告知闹事门派其中内情也难以找到机会。
自然各派也极力想要将此事推给卫庄自行处理,然而卫庄传出的消息却只得一句:盟主带领各派弟子前往九重天宫至今未归。
“各派弟子”四字,直接便掐灭了众人所有的心思。
只因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能够跟随卫飞卿前往九重天宫的是当日留下三名弟子之中的哪一个。
只是他们本以为这一场争斗必定要打得两败俱伤才有人舍得站出来收拾残局,然而一则从宣州望岳楼说书人万老先生口中流传出的故事,却意外给所有人挣得了喘一口气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