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忧哑声道:“各派之中留守之人……如今怎么样了?”
卫飞卿道:“自然也都中了相同的毒药。”
果然!
方解忧面色惨白:“看来阁下也不打算告知我们各派之中内女干究竟是谁了?”
“当然,若是拆穿了他们,接下来的每三月之期,谁又替诸位牢牢保管- xing -命呢。”卫飞卿有些疲惫笑了笑,“只是诸位若有意想要抓出门中的内女干,我自也不会阻止。”
那些人是他在各派之中的眼睛,而他不阻止人戳他的眼睛,当然是自信他们绝不可能轻易戳得到。
整个门派上上下下都活在剧毒的威胁之中,门派内部弟子互相怀疑,互相猜忌,互相提防,不敢反抗,但也绝不想乖乖听话,这样的日子……
然而再绝望又如何呢?比起一日之内整个门派随之覆灭,但凡活着就终究还有希望。
方解忧惨淡笑了笑:“阁下好心机,好手段,我方解忧不服不行。”他说完便往前几步行到那一排捧着瓷瓶的卫庄弟子之前,第一名弟子早已打开瓶盖躬身迎他。
他这动作任谁也知道他想作甚了,一时苍穹派弟子齐齐往前,惊叫道:“掌门!”
将一颗小小的药丸捏在手中,方解忧细细看了一眼,一时有些出神。想到从今往后,他苍穹派,甚至于整个武林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要被这样不足小指大小的一颗药丸给控制住了,当真如同一场可笑至极却无人能笑的儿戏。摇了摇头,他道:“敢问……卫尊主,我门中那些中了卫尽倾蛊毒的弟子还有救吗?”
“那蛊虫我尚未寻到根除之法,但我虽一时不能解,却也能令得他们暂且不得发作,回归清醒。”卫飞卿慢吞吞道,“至于他们体内所中的另一重毒药,稍后我自会请雪卿奉上解药。”
方解忧闻言点了点头:“有劳了。”随即一仰脖子,干脆利落服下那颗小小药丸。
他父亲——上任掌门方愁见状情不自禁上前两步,眼含热泪,但正因明知他此举是为了什么,阻止与苛责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辗转片刻,终究也大步踏上前来,从卫庄弟子手中接过药丸利落服下。
两任掌门先后服毒,苍穹派弟子一时人心惶惶,全然不知该何去何从。却见方解忧转头冲着众弟子温然一笑:“我希望大家能够以自己- xing -命为先,但如若……我绝不勉强。”
他与方愁身为掌门,所做一切自然都是以门派与弟子存亡为先,至于他们自己的意愿在这种时候又何足道哉?只是他们可以不理会自己的意愿,却也不会以此强迫门中弟子。身为武林中人,行事自有准则,如有弟子认定- xing -命并非第一重要而选择抗争到底,他们也……必定接受!
众弟子与他二人相处多年,又何尝不了解这两人心中所想?再不犹豫,方愁亲传弟子、方解忧自幼一起长大的师弟连海潮大步上前,第三个服下卫庄弟子手中毒药:“无论生死,咱们苍穹派上下一心,必定共存亡!”
一时门中弟子纷纷应和,各自也上前服下那小小药丸,纵然其中有几名年轻尚轻的弟子捏着那药丸手都在发抖,却最终还是挨个吞服下去。
有苍穹派首当其冲,其余门派弟子忽然发现要应下这件事倒也并不那么困难了。
东方玉忽道:“卫尊主为何要各派留下一名亲传弟子?”
“自是为了教授他们更高深的武艺啊。”卫飞卿咳嗽数声,柔声笑道,“我答应要将九重天宫中所藏绝学传予诸位,各派亲传弟子俱都是各派之中根骨、前途俱佳之人,由他们来打这头阵,自是再恰当不过。”
他这话听在众人耳里当真可笑之至,只是众人也心知肚明,这时候反驳他毫无任何意义。
沉默半晌,东方玉哑声道:“我还能……再见我儿清云吗?”
卫飞卿含笑看向卫雪卿。
卫雪卿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回头我替你寻人就是了。”一边想着这便宜弟弟真是认不得,麻烦事一波接着一波。
东方玉点了点头,亦接过卫庄弟子手中药丸。
东方渺忍不住颤声叫道:“玉儿!”
东方玉咬紧牙关:“爹……”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卫飞卿笑吟吟替他补齐他心中所想,口中想讲。
但这话从众派弟子口中说出来自有忍辱负重之意,从他口中说出,却凭地变成了一股子嘲讽。
东方玉咬了咬牙,再不多言,仰头服下那毒药丸。
第137章 凭谁忆,意无限(五)
众派弟子一个接一个的走上来,各自面上神情各异,屈辱、不甘、憎恶、恐惧,但无论带着哪一种神情,他们最终却都吞下了那代表拱手将生命主宰权交到他人手上的毒药丸。
然而身为主宰的卫飞卿脸上却也并无太多得意的神情,非要说的话,他看上去比被迫服毒的大多数人还要更萧索,先前面上那点笑意也随着众人动作一点点消散了,整个人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血泼的冰雕,无端令人觉得又恐惧又可怜。
等到场中多数人都服下毒药过后,七大门派之中唯一还没有动静的南宫世家便显得尤为突兀了。南宫晓月抱着南宫秋阳尸身老泪纵横,东方渺、慕容承几人与他交好多年,见此颇为不忍,纷纷上前劝慰他。
南宫晓月仿佛这才终于醒过神来,目光犹如刀刺一般准确落在卫飞卿身上,起身拔出了随身长剑,跌跌撞撞就想要向卫飞卿行过去。
东方渺几人明知他身怀杀子之仇心痛难当,却更知他这一过去只怕整个南宫世家都要为之遭殃,又如何能让他真的走过去?当下强扣下他劝慰半晌,南宫晓月终于当的丢下他手中佩剑,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道理他自是明白。他一人- xing -命是小,但他又岂能真个让整个南宫世家为了他父子二人陪葬?终究他痛哭过后还是默许门下弟子一一上前服毒。
东方玉见卫飞卿仍是那副神游天外的空洞模样,忍不住道:“卫、卫尊主……”
卫飞卿漠然道:“现在留下你们门中三名弟子,该走的就可以走了。”不待人反应他又接道,“别想着糊弄我,各门之中亲传弟子有哪些个我一清二楚。”
各派亲传弟子在门中受重视程度与所获待遇终究与其余弟子有别,他既在各派之中安插内女干久矣,自然对各派内部情形一清二楚。原还有几个想要在这“亲传弟子”中稍做手脚的,闻言不由悻悻。
场中一人有些小心翼翼问道:“这样就完了?”
“都回去等消息吧。”卫飞卿淡淡道,“今日我累了。”
除了那些尚还清醒的、走得动路的人一一服下毒药,场中更多的则是神志不清与卧地不起的,众人自不会以为卫飞卿会就此放过这些,只是见到那几个捧着瓷瓶的卫庄之人挨个蹲在那些人面前半强迫喂他们服下毒药,终究不那么让人舒服。
待各派之中商议定好的三名弟子出列,卫雪卿再下令解去了那数百个身中蛊毒的弟子身上剧毒,这过程之中卫飞卿十分随意吹奏着他手中短笛,先前便已安静下来的中蛊之人这时耳听着笛音目中终于一点一点浮现出清明之色,九重天宫剩余不多的几名弟子伏在丁远山与被他亲手杀了大半的天宫弟子尸身上放声痛哭,其余各派之人看在眼里,想到先前丁远山中蛊之时为人杀己的决然姿态,不由心下各自黯然。又想到门中弟子如此硬气的九重天宫上一任由半生浑噩的贺兰雪主事,而这一任名义上的宫主卫飞卿先前虽口若悬河大肆许诺,可实际上正真正掌握着天宫的段芳踪在旁始终态度不明,也不知稍后这两人间还将有怎样一番争斗,不由得又各自摇头。
只是这些事都已与他们无关了,此刻他们唯一想要做的,就是带领门中弟子离开这个地方,哪怕身中剧毒,终究他们还是想要用离开这地方来暂且逃开今日这噩梦。
慕容承几人朝卫飞卿十分僵硬拱了拱手:“先走一步!”
先前说着累的卫飞卿这时忽又精神了,歪头瞧着他们,忽道:“先与我打个招呼吧,要不要行跪拜之礼呢?……算了,一步步来吧。你们唤三声‘盟主金安’,这就去吧。”
自方解忧第一个向他认输过后,对他称呼就自觉由“阁下”变作“卫尊主”,其后东方玉等人也都这样称呼他。听似尊重,实则却有意略过了他先前所说要从此成为武林盟主的宣言。只是众人想要淡化这层关系,他又岂会当真让他们如愿?
慕容承脸涨得通红:“你……”
卫飞卿笑吟吟看着他,忽道:“诸位是不是觉得吃下那东西跟没吃也没什么分别?”环视周围一张张心存侥幸的脸,他有些无奈笑了笑,“若当真有人不死心想要提前见识毒发是何等模样,我自当成全你们。”
会不会那毒药根本只是个名目?会不会他就是在明目张胆的借着众人的谨慎耍手段?会不会即便三个月后不服他所谓的解药其实也根本不会死?
在卫飞卿张口之前,这样想的人至少占了场中三分之一。一些是自我安慰与自我欺骗,还有一些是当真打算暗暗挑战那三月之期。
当然这样想只是在卫飞卿张口之前。
方解忧再次头一个上前,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他沉默片刻,再次张口,这一次字字清晰:“苍穹派方解忧恭请卫盟主金安。苍穹派方解忧恭请卫盟主金安。苍穹派方解忧恭请卫盟主金安。”
一字不落,说了三字。说到后来,切齿切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