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意心中千百个纳闷,彩蝶?她何时跟闻兰先生混的如此熟悉了?而且……闻兰怎么会知道他有这盆兰花……
两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得不轻,林如影姑且不论,就连成若风,都从来没见过哪个讲学的夫子会在讲课的时候搬来兰花的。
这闻兰难道是想说,今日`你我不论时政了,不如赏赏花,看看鸟,撒手朝野,隐居荒郊,安静做个富贵闲人的意思?
林如影实在猜不透先生心中所想,就干脆静静等着先生言明,而一旁的成若风却好像已经沉不住气,简直就要摔门而去。
林如影心中不停道:冷静!冷静啊!一定要冷静啊!
还好还好……这娇气小少爷并没有让他失望,攥紧了手中不知何物,将小山眉渐渐放平了。
那闻兰看着二人反应,却是毫不惊讶,对着呆愣的二人皆是微微点头,才张口道:“今日我们的课业就是——论兰。”
论兰?论什么?况且……为何要在这临近春试的时候,去论这种毫无意义的课题?
闻兰却好似早已从二人神情中看出了疑惑,他优雅卷起了袖子,露出了细白的两条胳膊,林如影眼睛此时却跟着那两条胳膊去了,心神荡漾了起来。
闻兰慢慢走到了两人的身边,看着桌上摆的文房四宝,落在砚台中的黑汁上:“若风,你这用的是什么墨?”
林如影这才神智清醒了过来,抬头看见了成若风趾高气昂的模样,只听那小少爷骄傲道:“这是西域进贡的飞天仕女墨,墨成人形,是圣上赏给我们成家的。”
闻兰伸手指蘸了一下砚中墨汁,放到嘴中尝了尝,露出了唇间的半片小舌,林如影目光又跟着那被晕染舌尖去了,也想去尝尝那上面沾的墨汁儿。
闻兰先生闭眼细细品了下,舔干净了口中余墨,道:“的确是上等的好墨,那如影,你的呢?”
林如影这时候魂儿才从方才的心神荡漾中被勾了回来,愣了三秒,才站着傻傻道:“……我的……我的墨不过是一位不出名的师傅制的……但因为他会在墨块会绘制兰纹,我看着喜,才一直买的……”
闻兰似是被他这坦诚激得也楞了一下,伸手蘸墨的小臂轻微带着颤抖,才有些慌张地放进嘴里尝了尝。
许久,闻兰取出袖中手帕擦净了指尖残余墨汁,珍惜地将手帕捧在手里,“你买的这墨,不仅仅只是上面绘着兰谱,里面也融进了开的正盛的兰花。”接着又转过身去道了一句,“那师傅……是个好师傅。”
林如影不明所以,自己只是无意间路过一家小小院子,瞧见里面的大爷正在制墨,自己被这墨香吸引,才堪堪走了进去,问这大叔要了一块成墨瞧瞧,那大叔便赠与他了,从此以后,自己每每都回去那买墨,但那大叔却不收银钱,只叫他取来沾在花叶上的晨露装瓶给他,便会送他一块兰墨。
说起来,自己的确是没问过那墨的名字,也没问过这里面到底加了什么。但使用此墨的时候,总是觉得心情很舒畅,下笔也流畅连贯,从不会文思受阻。
这时候,闻兰已经将那手帕叠好了收进了怀中,重新转过身来,一左一右地拾起两个盛满墨汁的砚台,走到那盆兰旁边,对着细嫩的绿叶,齐齐泼了下去!
“你!!!”
林如影一口气憋得出不来,傻傻张嘴愣在那说不出话,最后颓废瘫在了椅子上,痴痴念到,“我的兰花……”
闻兰没想到他会如此宝贝这盆兰花,但今日课题所系,需要这么一泼,于是将砚台放回了林如影案上,安慰道:“我明日,再送你一品世间绝品的好兰。”
林如影听了闻兰的这句话,心中才稍稍缓了些来,这时想起他出的课题,问道:“先生取墨泼兰,这到底是什么用意?”
而一旁的成若风似是对眼前这出滑稽戏码全然不屑,只当闹剧一样地冷冷看着,却又好似心有不甘,睥睨了那盆脏兮兮的兰花,冷冷道:“就让我们写这个?”
闻兰肯定了他的问题,“对,就写这个。”
林如影本来以为成若风会摔桌子走人,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娇气小少爷并没有被如此,而是乖乖地拉开椅子坐下,重新拿起了那块飞天仕女墨,自行研了起来,身边的丫头想要帮忙,却被他一个眼刀斥走,不敢再接近半分。
这人,真是意外地好强……
林如影看着成若风认真作起了课题,也跟着一同坐了下来。彩蝶见少爷要书写,过去要给他研磨,却被林如影婉拒了。
连生在富贵乡里的骄傲的小少爷都不靠别人帮忙,自己怎么能还不努力呢?
于是林如影第一次体会到了,研磨是一项如此高难的技术活。
绕线画圈,不可胡乱涂抹,速率均匀,不可时快时慢。
原来自己书写了这么多年,从来没体会到过这种艰辛。
看来世上,还有许多自己要去知道的东西啊……林如影心想。
一个时辰过后,两人都提交了考卷,今日的授课结束,两人都各自回了房间,等着明日待发布的榜单。
【十五】
这二人一行魏碑,一行瘦金,卷面干净利落,无一丝闲言杂句,若是拿去市面上叫价,定是能拍到个千金万两,争得炙手可热。
但重点却不在此处。
昨日的考题,泼墨染兰,这两人对同一题做文章,却作出了两个完全不同的题目。
林如影作了一文名曰‘坚忍’,而成若风作了一文名曰‘风骨’。
实乃非常出乎意料的答案,却又确确实实在意料之中。
林如影论‘坚忍’,意为污泥之中,也要坚持忍耐,即便周遭受染,也要坚持本心,从容而活。
成若风论‘风骨’,却是宁可玉碎,不可瓦全,若是生受此等耻辱,宁愿弃体肤皮囊,只求心志清白。
乍看貌似不同,其实内在却相同,一个选择了隐忍,一个则选择了升华。
若是r_ou_`体束缚了精神,那宁可弃之,不愿与其同流合污。
相比之下,竟是林如影的题略逊了一筹。
但林如影却输的心服口服,因为自己还没有到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地步。
不过自己心中,也被这种清高震撼,期待着也许有那么一天,也会有那么一个人,一件事,能值得让自己摒弃这r_ou_身,脱离了凡尘苦海,求得永恒。
转眼间,就到了春试的前一晚。
闻兰所赠的那盆兰已经和原来那盆已经洗净的小兰一起摆在了林如影的房里,而二人也已经在这短短十几天内收益良多,胜读了十几年的书本,更学到了许多宝贵的人生哲理。
而那晚两人去祠堂祭过祖后,闻兰在他们二人眉心处各施一点,却让人顿觉清明,开智清心,神清气爽。
第二日,两人便进了考场,十一日后出场。四月十五,杏榜发布,成若风中榜第一,会元,林如影位居第二,赐了礼部尚书亲赐的端砚一方。
成府大喜,林如影快马加鞭将喜讯送去姑苏,当日大摆筵席,宴请好友宾朋,闹了个不醉不归。
成若风却滴酒未沾,整晚一直在席桌上若有所思,直到晴儿前去道喜的时候,才接了她递过的酒盏,大饮了一杯,匆匆离去了。
林如影则被围在人群之中,被灌得烂醉,众人才放过他,跌跌走到了闻兰的身边,拿起闻兰用过的那酒盏,喝了他杯中剩下的半杯酒,舔唇道:“墨素……你饮过的酒……好喝。”
而闻兰却依然端坐在那,好似不为所动,冷冷清清道:“林潭,你醉了。”
“我没醉,我没醉……”林潭肯定地重复,身子就要站不稳,一下子跌在了闻兰怀里,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兰香味。
“你就是……墨素……”手抚上那人的面庞,挑开碍人的白玉面具,凑上那两片诱人的薄唇。
“墨素……你可知……我好想你……”
没人的角落,那张碎成了两半的白玉面具下,竟是两行已经流干的清泪。
一晌贪欢,有些事情被记得,而有些则随着酣甜后的黄粱一梦中逐渐消散了。
成府已经逐渐热闹了起来,登门拜访的接踵而至,成父为了不打扰到二人准备殿试,则将他二人移居到了京郊别院,只有闻兰彩蝶跟着一同去了,连晴儿都被留在了成府中,禁止打扰那二人读书作业。
而这几日,闻兰再没有讲课,只是指了几本书给那两人读,剩下的时间则一直待在庭院里,给院子里的花Cao,一一浇水。
又是一月后,殿试开试,两人都换了贡士朝服,随着众多参试者一同进宫,这次,闻兰临试前赠了他一个小小香囊,叫他带在身边,千万不可拆开。林如影进了保和殿,将那香囊贴身带着,直到考试完毕。
五月初一,传胪大典。
礼部将红榜送至保和殿前,翰林院掌院学士大声宣读,朝阳初照,那第一缕光便落在了林如影的身上。
“一甲第一名,姑苏人士,林潭林如影。”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了林如影的身上,宛若让人重获新生。
闻兰远远瞧见了笼罩在光芒之中的那人,撷了一缕朝日的阳光,便离去了。
“先生!先生!我考中了状元了!!!”
回到别院的林如影大声呼喊着,空旷的楼阁见只听得见回音,却无一人回应。
过了许久,彩蝶从后院跑了过来,还捧着昨日闻兰叫她做的蜜枣粽子,说是今日拿给少爷吃。
林如影看着那白白糯糯的两颗粽子,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