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天气不错,太阳刚刚好,站久了腿酸就到处走走,亦或是直接坐在小路上闻着花香,不时看向对面四楼的窗户。人们常说“花羡人间四丁目”,可我此刻却多想成为这里的花中一朵,在风中摇曳在风中狂舞。
我总感觉她已不在房内,总感觉在我看着野花的时候她就下了楼。我的身体突然像安了发条一样弹了起来,我冲到小镇的车站,然而那里并没有一个人在等车。我变得神经过敏,我不想错过任何能见她的机会,就算不能一起最后吃一次早餐。就算昨晚是骗我的,我也要等。
我开始徘徊于羊肠小道和车站之间,我惶恐不安,又有些心凉。她确实不想见我,对吧?
在第七次狂奔回羊肠小道时,我终于远远的看到窗子里面的她,她才醒。然后便看到她向窗外倒水,她的目光似乎在我这里停留了一会儿,接着她就转身背对着窗外。羊肠小道上就只我一人傻傻地背着书包拿着画伫立在原地。风吹过,送来热情的拥抱,大概每个孤独的人都喜欢风吧,只有孤独的人才知道当一个人孤独时只有风会陪你度过漫长岁月。仿佛我又变回十三四岁时雨季刚来临的模样,变回那个单纯又固执的中学生。
即使她醒了也没有回我的消息,她失了约。也许昨天的约定只是为了骗我离开而已。风更大了,吹得这世界摇摇欲坠,把这座孤城都颠倒过来了。风,不再有温度,不管它再冷再热,对于空了心的罐子来说一切只是让它继续流浪的牵引力。
我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车站,坐在一棵矮凳上。看着手中的小鹿,我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流浪。
坐了一会儿,我起身踱步到街口,我居然看到姚钱和她妈妈正向这边走来。我惊慌失措地躲到了车站旁的树后,是啊,这次躲在树后的人换成了我。我悄悄探出头看向车站,姚妈穿着一件黑色的外衣,和过路的人有说有笑。我又把头收回树后。我内心无比紧张,手心直冒汗,等我再次探出头时人已经不见了!可是没看到车来啊,她们去哪儿了?!
我又再次狂奔,发疯似的狂奔,我穿梭在小镇的公路和每条小巷间,像极了那个梦。我的眼睛搜寻着她的背影,脑门开始冒冷汗。我不顾一切地跑去敲她家的门,除了风铃声,没有人。怎么办!怎么办!我该往哪里寻找?
最后终于跑到虚脱,只得依靠着墙。
天——
请宽恕我好吗?
我一直祈求天父,但愿他能听见。
我下楼来无力的走向车站,这时眼光一扫,竟发现她原来一直和老妈坐在离车站不远的小店里吃东西。造化弄人啊,原来她们并未走远,我却如一头疯牛跑遍整个小镇。
我的泪快流出来,却强装做没看见一般低着头从街角走过。
又回到车站,拿出小鹿的我激动地跟它讲:“小鹿啊,小鹿,看到了吗?那是你主人啊!是她把你带到我身边的!”小鹿也好像万分激动地看着我,是想伸出双手来拥抱我吗?嗯,不用谢。
远远的,我坐在小凳上注视着她。她小心地吹着热气腾腾的米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涌上心头,曾坐在她对面的人是我,我喜欢她吃东西的样子,也喜欢她不喜欢我看她吃东西的样子。
她和妈妈吃完早点并没有直接来车站,她们进了一家药店,想必是猪又生病了。
那家药店的老板娘和我母亲是很要好的朋友,我想装作路过,顺便看一眼姚的正脸。
我放大了胆子走进药店,姚妈在柜台等着付钱。姚站在她老妈后面,老板娘看到我特别兴奋地说:“这不是文生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姚一转头,我终于和她在一年半后又四目相对,眼神似乎在时间的尽头交织,我虽面无表情,其实已心乱如麻。她依旧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依旧是那张倾城的面容。简单的衣裤和简单的黑色运动鞋,却还是难藏住她望穿秋水之美。彷徨之中,我好像已长满白发。
待我回过神来,她早已不在店内。
我追了出去,发现她们已坐在车站的矮凳上,我停住了脚步,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喊她的名字,可又怕被她老妈知道我们的事情,怎么办!我想,如果她老妈问了就说是她同学呗,怕什么!
好,就这么办!
于是我走到她的身后,轻轻地喊了一声:“姚钱——”。
没想到她就像被吓到一样深吸了一口气,她也许以为老妈在她身边我就不敢过来找她了吧。她只差尖叫了。
虽然能明显的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可还是低着头没有回应我。姚妈妈拍了一下她的背,问她:“怎么了?同学喊你怎么不答应?”只见姚钱的脑袋像个拨浪鼓似的在摇。她不想回答我,姚妈妈大概看出了什么,我只好无奈的在她身旁坐下。是我错了吗?我一直在问自己。
我们只有半米的距离,中间却像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流。我们已沦为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她扑入她的花花世界,我跌入我的滚滚红尘。我们淡淡交汇过,却不再是彼此的稀客。
半小时后,那辆她等待的巴士从远处驶来。她上了车,姚妈妈为了缓解尴尬,在上车前问我要去哪里,我恍恍惚惚地说了另外一个城市的名字。姚妈妈点了点头,也上了巴士。
在车开动的那一刻,姚看向了我。目光交缠,五味杂陈,我们的脸上都没有表情。
车走了,离开了我的视线。
回到了这灯红酒绿的城市,我没有灵魂。这天夜里下起了暴雨,冷风肆虐的呼号,我想让风雨再大点,最好一口气吹垮这世界,只剩躯壳的我在狂风中抽着香烟。我想起曾在某年某月听到过一位老者将苦瓜唤作半生瓜,问其缘由,答:半生瓜,半生以前,人们都觉其苦涩难咽。半生以后,人们才渐渐识其清凉甘甜。并不是因为味道变了,而是我们改变了,对味道的感觉也不同了。
次日早晨,阳光拨开乌云,我想——雨季该不会再来了吧。
小鹿啊,小鹿。若是你能悄悄溜进她的梦,请替我说声对不起。
2016年4月4日
第16章 阿牛梦笺
两年来,学会的,莫过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再无其他。
自从“死”过一次后,似乎渐渐开始学会“接受”,接受这世界长夜有尽、白昼有终。或许一个人在尝遍了失眠和酒精的味道以后,自然而然的会变得温和,我常常一个人把整个夜晚走完,试着在安静中找寻答案。可是只有上帝才知道其中的代价:恐怕得用尽整个生命的时间。
谁变成了被烘烤的鱼?谁又像一叶轻舟消失在海市蜃楼里,永远失去了方向?我不能知晓,也不必去知晓。我只想试着穿过这层胎衣。
有人说:“并不全都怪你。”
有人说:“这样卑微不好。”
我也不愿像爱玲一般“爱到尘埃里去”。我只是一头蛮牛,蛮牛而已。
本应再无续的,可我越是要把往事深埋腐化,它就越是要选择生根发芽。而我,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把余生的笑容都消耗殆尽。
1月30日,我和“小鹿”又再次回到小镇。痴人如约而至,只是这一次,“小鹿”已经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原本是大年初三,俨然嗅不出年的味道。只有街角的几处窗花在告诉着人们这里曾洋溢着孩子们的欢笑。
走在逐渐陌生的街道上,我像个旅人一样,四处张望着。这里如今的模样和我所预料的不甚差别:KTV、超市和工厂都可以在小镇找到,高楼也在紧锣密鼓地向上拔起。怪道我越来越像活在梦境里——原来是“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方向。
我和老同学蓝约定在广场上见面,我匆匆到达时她还没有到。在等蓝的间隙里,我只面对着在建中的高楼吐着烟圈。
这时,视线里出现了两个极面熟的女生。
定睛一看,不觉深吸了一口气。两个人中,有一位像极了多年未见的周晓婧。可我还不敢确定。
蓝乘车赶来后,和她寒暄了几句,便看见那两个女生往这边走来。蓝和她们打了招呼,这时我才认定下眼前这个人就是周晓婧。
许久不见的周,依然是那副模样,和以前一样的发型、一样的装扮、一样的语调。没有被时代牵着鼻子走的人,是最难得的。但我对她仍心怀芥蒂,仍会突然回想起当天的怒火。所以我看见她并没有应该的“好久不见”,我只是无言地看着远方。
别了广场,和蓝重游了曾经的中学。这里有变的地方,也有没变的地方。我怀恋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可惜,我们都像湍流中的一片枯叶,只能顺流而下。除非,你有一颗必死的决心,和一个浸满热泪的枕头。
就这么魂不守舍地过了一个下午,蓝回家后,我想起了正午在广场遇到的周晓婧。回忆不受控地涌上来,我摇了摇头,其实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物不是原来的物,人也不是原来的人了,没必要总抓着过去的错误不放。于是在一番内心的厮杀搏斗后,我决定放下心中的芥蒂像老朋友一样和她聊聊过去的事情。可我无法确定她还在不在广场,如果不在,可能没有机会再见了。
我不安地走回广场,远远地就看到周和另一个人站在双人漫步机上。幸好她还在。
当我又往里走了十步左右,周晓婧身边的那个人更让我呆在原地,大脑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
那是一个像极了姚钱的身影。
我开始不知所措,坐立不安。
我发抖的手不知从哪个包里摸出来一支烟就点上。我狂抽了几口,试图让自己冷静。我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仍然难控制自己的眼睛要往漫步机的方向撇去。
我终究没能低过好奇心,踩灭了最后一口香烟后,我就提着心脏向周晓婧她们走去。
当我靠近,眼泪也快出来。可我早已没有泪——我看到姚钱正在开心地和周晓婧娓娓而谈,一如从前。那是我梦里的角色吧?怎么还会出现在小镇?
我绕了一个大圈走到她们身后,我的脚步已经不听我的苦劝,它已完全听命于那个失心的我。
我走到她的身前盯着她。我想竭力留住这个梦中的面容,便不知不觉地神游于物外。这真的不是梦么?我一直在问自己。可是她又是那么地清晰,教人如痴似醉。她的身体里依然是那个干净、简单的灵魂,仍然是三世书中无法记载的美。以及那副我多年来无法用笔刻画出来的脸庞,自是一双秋水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