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的病一直反反复复,周崇慕先前日日来瞧他,他总昏睡着,养了小半个月总算又有点精神,周崇慕却不能日日来陪他了。
董青知果真在五日之内奉上了一份奏折,调理清晰逻辑清楚,向周崇慕建议既然朝廷要收归十五城民心,不如将十五城的边民移民至内陆地区,负责修缮白砻江主流支流水利工程,由朝廷拨饷,免去再次征收壮丁的开支以及增加赋税的盘剥。
其次可以将去年打仗时的部队重新编排,奔赴战场进行战后修缮工作。修缮过后可以直接在当地解甲归田,朝廷可以给予相对的减免补贴等等支持,一来起到防御作用,二来也能减少一大笔重复支出。最重要的是这支军队闲时务农,战时能打,朝廷在边境地区的开支也会因此大幅减少。
周崇慕收到奏折的时候非常震惊。若不是陆临好端端躺在宫里,他几乎要以为这就是未曾失忆前的陆临。陆临从前也同周崇慕说起过这些问题,绝大多数想法与奏章中如出一辙,只是陆临当时建议可以让西南蛮夷进入内陆,但毕竟种族不同、语言不通,这个想法一直未能实施。
现下三国之争结束,十五城边民安置相对比西南蛮夷更容易,周崇慕将奏章按下,吩咐董青知得空将写折子的人带进宫。
如若真是那人自己的主意,那这样的思路和敏锐,比之从前的陆临,大概也是不输。
可周崇慕却一直没得出空闲,宗如意已经抵达南楚京城,现在正住在驿馆里,礼部那边小半年前就已经预备起来,宗如意是邻国公主,虽然入宫顶着战败求和的名头,可她毕竟是周崇慕登基十几年来唯一正式入宫的女子,阵仗当然摆的极大。
周崇慕当日与李序说的那些话,自然是赌气之词,李序瞧不上陆临,他便没什么好话。但大是大非上,周崇慕却分得很清。他极给宗如意与宗一恒面子,入宫的酒宴礼乐,都按秦国风俗来,决不让宗如意委屈。
崇华殿与锦华殿相对,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区别却极大,崇华殿是周崇慕生母德安太后初入宫时住过的寝殿,并且在崇华殿诞下周崇慕,从此一路母凭子贵。尽管德安太后前几年病故,但崇华殿的尊贵地位却是毋庸置疑的。
周崇慕将崇华殿修缮过后分给宗如意,阖宫内外都极为震动。周崇慕亲政后手段狠辣,对于前朝外戚拉帮结派的打击很是严厉,也坚决杜绝迎娶家世过人的女子入宫,以此保持朝野平衡,避免外戚专权一家独大。
可周崇慕对于宗如意的重视远远超乎群臣预料,纷纷私下揣测起帝王心思。
宫里这样热闹,陆临自然也能感受到。内务府乐坊的宫女们夜夜排练歌舞至天明,笙箫琴筝,叮叮咚咚娉娉婷婷,宫里难得有这样大的喜事,人人都卯足了劲儿。
仿佛只有锦华殿与世隔绝,外边的热闹陆临没有力气去看,喧闹的人群也不会再去揣度锦华殿里究竟住了什么人。
宗如意定在六月六日入宫,六月初四便先抬了嫁妆进宫铺陈。秦国国风淳朴,又倾全国之力筹办宗如意的嫁妆,势必不能让楚国人小瞧了秦国,单是日常器具便抬了十几抬,从玄武大道上的驿馆抬出,据说头抬已进了皇城内门,最后一抬还没能走出玄武大道。
这样令百姓夹道欢迎的大事,周崇慕却不很关心,他在锦华殿陪着陆临用膳,陆临胃口不好,周崇慕便屈尊降贵地一勺一勺喂到陆临嘴里。
陆临这些时日过去,已不像刚醒过来那样避讳与周崇慕的接触,只是他仍然感到别扭,尤其是此刻邻国公主入宫近在眼前,周崇慕依然不为所动地喂他喝粥。
“师弟再多吃些,前几日太医同我说,师弟最近好好调理,等底子调养好了,先前的日月心经就能练起来了。”周崇慕又喂了陆临一口。
陆临练的日月心经风靡楚秦齐三国,无论是否尚武,都会修炼日月心经作为修身养气的法子,陆临与普通人的小打小闹不同,他自出生就因体质不佳的缘故练不了外家功夫,便把日月心经和轻功练得出神入化。
也多亏了日月心经和轻功,才在最后保了他一条命。
陆临摆摆手,道:“真的吃不下了,这几日我也感到体内内力涌动,大抵是疗养见效了。”
他这样讲,周崇慕便略感安心,捉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心,说:“师弟再好好养一养,底子调理好了,再练什么也都相对容易些。”
陆临将手抽回来,他眉眼低垂看不清表情,只说:“这些我都懂,自然会按太医的嘱咐来,只是宫里这两日这样忙,陛下不用去瞧瞧吗?”
周崇慕叹了口气,道:“师弟,我总以为我的心思你应该了解,但我因身份束缚,总有许多事不得不做……”
“陛下不必在我和江山大局间寻求平衡!”陆临突兀地打断了周崇慕的话。“我已什么都不记得,担不起陛下的心意,社稷为重,陛下别辜负了朝臣的期望。”
陆临言辞激烈,说完这话便忍不住咳了咳,周崇慕便伸手为他顺气,道:“师弟醒来什么也不记得,我亦是有过失望至极的心情。我总以为师弟与我曾并肩携手,不该轻易忘记。如今看见师弟因秦国公主入宫而这样吃味,我便又安下心来,总归师弟心中仍然有我,这样就已经很好很好。”
陆临咳得眼圈泛红,仰起脸来盯着周崇慕看,周崇慕受不住这样的眼神,伸手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头,说:“师弟开口赶人,我不走不行。你好好歇着,我去那边瞧瞧,晚上再来看你。”
到了夜里周崇慕来时,陆临已经睡下了,陆临一贯浅眠,周崇慕不欲打扰他,便叫了连翘去外间。
连翘大抵能猜到周崇慕要同她说什么,的的确确是她做事疏忽大意,她没得分辩,只行了礼垂头不语。
“天亮以后你便去崇华殿吧,还做掌事大宫女。”周崇慕说。
连翘低声应了声“是”,便不再言语。
周崇慕挥了挥手,说:“你去收拾收拾吧,让你去崇华殿并不是罚你,宗如意入宫目的必然不简单,你是朕最得意的部下,替朕盯紧了。”
“奴婢知道。”连翘原以为自己不会为此神伤,一开口还是委屈落泪:“陛下还愿意对奴婢委以重任,此次绝不会再让陛下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