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顶的黑色浪潮将他吞没,一次又一次地挣扎向夜空换来的却是更加无可救药的沉沦。
罗廉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东西,越是咳嗽进入肺腔的海水就越多。冰冷的感觉让他绝望。
菲尔特……菲尔特……
我不要死在这里……我还想见到你……
罗廉奋力挣扎着,想要游回去,可惜他的一边肩膀脱臼,只能无望地挣扎。
甲板上聚拢了人群,凯文奔跑到屹立在围栏边如同雕塑的欧利文,惊叫着:“天啊!他会死的!”
不断有人呼救着,还有人找到绳索和救生圈扔了下去。
“如果他爱上别人,我宁愿他死掉。”欧利文扬起下巴,冷眼看着逐渐被海水淹没的罗廉。
力气一点一点流逝,罗廉终于没有力气再动了。
那纯粹的黑色海底,向他张开了怀抱。
罗廉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到很久很久以前……
他走在一条小路上,周围是荒野,杂Cao在夜风中摇摆,银色的月光下寂寥而萧瑟。
很冷,他伸手抱住自己,抬起眼来望向星空想要借由那些淡蓝色的微光来驱散心中的恐惧。然后他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对方墨色的风衣隐秘在黑夜中,似乎本就是夜的一部分。
罗廉抬起头,看见对方皎洁的肌肤优美的眉骨,不由得呆呆地仰着头。
“你要去哪里?”他的声音很冷,低沉的压迫感让罗廉垂首。
“去找我的爸爸,在曼迪里挖掘古城的丹狄斯博士。”
“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走到这样的荒郊野外来?”男子单膝跪在他的面前,目光与他齐平,手指掠过他的眼帘,“太危险了,你会成为丰美的食物。”
“先生,你是说郊狼吗?”罗廉吸了吸鼻子,“父亲说只要带着火把它们就不敢靠近……”
“那么你的火把呢?”
“灭了……”
“你的父亲知道你来找他吗?”
“不知道。但是父亲一直呆在那座古城不回家,我已经太久没有见过他了。所以……这次我趁着保姆没有注意……就溜出来了……”罗廉低着头,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男子朝他伸出手来,对他说,“我带你去吧。”
“您认识我父亲吗?”
“认识,他是一个打扰了我安眠的讨厌鬼。”男子拉着罗廉向前走去。
“咦?您是父亲的朋友么?不知道您的名字……”
“我是欧利文?拉尔森,”男子伸手按了按罗廉的脑袋,“你可以叫我欧利文。”
欧利文……
你可以叫我欧利文……
罗廉骤然睁开眼睛,看着明晃晃的天花板,侧过脑袋,凯文正端着一本书做在床边。
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罗廉感到肩膀上的剧痛,无力地倒了回去。
“你可算醒了。”凯文将书扔在一边,抱着胳膊看向罗廉。
深深吸了一口气,罗廉缓缓记起自己被欧利文推进了海里,一直拼命挣扎着……
“我是怎么上来的?”
“怎么上来的?”凯文好笑地耸了耸肩膀,“当然是拉尔森先生把你拉上来的。”
罗廉冷哼了一声:“他不是想要淹死我么?”
“他只会‘爱死你’。”凯文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起身走向门口,“船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就到港了,下次再见。”
凯文走后,罗廉缓缓坐起身来,将脑袋埋在双膝之间。
“我认识欧利文吗……”
好想和菲尔特说话,罗廉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这才想起手机已经被欧利文扔进水杯里了。
游轮在K市靠岸,这里本来有另一个学术演讲,但是罗廉现在已经完全提不起兴趣了。
还好自己的钱包和证件在外套里,不然他就要成为身无分文的学者了。
乘坐出租车来到市区,罗廉已进入酒店房间便拨通了菲尔特的电话。
“我一直在等你,昨天到底怎么了?”菲尔特的声音里柔缓却带有一丝不易察觉地焦虑。
“我……昨晚遇见欧利文?拉尔森了……在游轮上……”
“他对你做了什么?”菲尔特的语调下沉,罗廉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如此直接地表达情绪。
“没什么……”罗廉耸了耸肩膀,“除了差点杀了我。”
电话那端变成了长久的沉默,罗廉将话筒夹在脸边,蜷坐在床上细细分辨着菲尔特的呼吸声。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良久,那端的人终于开口了。
“嗯哼。”
“我梦见我拥有你,但是却很快失去你了。”
罗廉闭上眼睛,抿了抿嘴唇。
“什么都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去。还有……吻你……”罗廉将嘴唇轻轻印在话筒上,感觉到对方也许也正做着同样的事情。
挂上电话,罗廉掏出记事簿,里面记载着一些电话号码,自己从前住在曼迪里时照顾自己的保姆科比太太已经随着自己的儿女定居到了K市。
下午的研讨会,罗廉打了个电话给主办方说自己不大舒服,对方也听说了他坠海的事故,对于他的缺席表示理解。
罗廉给保姆打了个电话,便去到他家。当年四十多岁的妇女将门打开时已经是将近六十多岁的老妪了,但是精神依旧很好。
她将罗廉引了客厅,热情地泡上蓝山咖啡端出光烘焙好的曲奇。
两人闲聊了很久,科比太太一面感慨时光飞逝一面很高兴罗廉现在所取得成就,并且一直在说没有想到以他现在的身份还会记得这个小时候照顾过他一年多的保姆。
“那么您记得有没有欧利文?拉尔森这个人?”罗廉状似无意地问道。
“呵呵,有啊,我记得很清楚呢,你的秘密朋友。”科比太太拍了罗廉一把,“起先我和你爸爸还以为这只是你小时候喜欢幻想所以编造出来的朋友,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他。直到有一天你拿着那张照片给我看,我才相信你真的认识他。那是一个多么俊美的人啊,简直就像画一样。我还一直说要你把他请回家来,好让我亲眼见一见,不过很快你父母就要带着你离开曼迪里了。”
“那张照片……你知道在哪里吗?当然……时间太久我估计……”
“我给你收着呢!”科比夫人站了起来,“你的那些小玩意儿都被我收到一个盒子里。后来听说你们乘坐的游轮出事了,我以为你也……你毕竟在我身边一年多将近两年,所以我收着你的东西想说算是个纪念吧。”
她朝着楼上的卧室走去,打开储物间翻找着什么,罗廉也赶紧过去帮忙。
Dream 3
两个人翻找了半天,终于在最里面翻到了一个纸盒。
科比夫人擦了擦上面的灰,将盒盖打开。里面有一些小孩子的玩具,像是提线木偶还有八个一组的士兵小玩偶。罗廉将它们拣出来放在桌上。
“你从小就和一般的孩子不大一样。他们在外面玩耍的时候,你喜欢坐在家里看书还有制作一些我都不大懂的东西。那些不怎么喜欢和你一起玩的孩子们,看见你做的东西又往往会黏上来……”科比夫人微笑着回忆着过去,“这些小玩具是你父亲买给你的。你很少玩它们,但是却很珍惜它们。”
罗廉点了点头,他觉得这些东西有些眼熟。然后,在纸盒的底部,罗廉看见了一张照片。
那是在一间老式却相当华丽的房间里。
罗廉看见了洛可可式风格的餐桌上放置着一盏制作精巧的台灯。餐桌上铺着镂空花纹的桌布,一个男子优雅地坐在桌边,一手轻轻搭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抱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
倒抽了一口气,罗廉认出来照片上的男子绝对是欧利文?拉尔森。即便是二十年后的今天,他的面容丝毫未变。除了那笑容……现在的欧利文的微笑就似计算好角度的雕塑,很美但却并不动人。而照片里的他,脑袋微微侧着,下巴顶在怀中男孩的耳际,嘴上没有丝毫笑意,眼神却意外地温和。
“这个男孩……是我吗?”罗廉有些不可思议。那个男孩的脑袋微微向后仰去,枕在欧利文的怀里,很明显,他们俩相当亲近。
“当然是你啦,”科比夫人凑了过来,“怎么了罗廉?”
“啊……不……没什么。我只是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