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思不由自主搭上腰间的朱嬴剑——他深知炀教教主的武功之高。身后传来几声极轻的足音,青阳盟和唐门、昆仑中人也纷纷起身,聚集在他身旁,神经紧绷,如临大敌。
一时间,满场鸦雀无声,只能听到澧水淙淙流动的声响,向远方奔去。
楚恪在距离众人三丈远处站定,悠然笑道:“如此隆重的欢迎,楚某受之有愧。”
“不必客气。”林九思沉声说道,“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以楚教主的心计手段,受得起这样的大礼。”
他加重了“手段”二字的语气,暗讽楚恪不过是耍些y-in谋诡计,楚恪怎能听不出来?他淡淡一笑,说道:“楚某承蒙夸奖。可再有心计和手段,也比不过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人群中一个青年的声音骤然响起:“姓楚的!你说谁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说话之人正是唐门门主的独子唐应寒。楚恪知他心直口快,也不计较,只淡淡笑道:“在下未曾言明,唐公子这么着急做什么?”
唐应寒还要说话,却被他爹唐铭狠瞪了一眼,忿忿地不作声了。只听楚恪又道:“这里是琅山,本教总坛在此,在下也不好以多欺少,便只带了四个人来。算上在下,一共是五个人……来‘光明正大’地一决雌雄。”他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唇边笑意清浅,“若你们输了,便退下琅山。若我们输了,便让开道路。”
“楚教主打的好算盘。”顾栖迟冷哼一声,“若你们输了,便让开道路?我们只想带走盟主。你把盟主扣在琅山,让我们青阳盟如何面对天下英雄?”
“并非是他将我扣在琅山。”一个清越的声音自楚恪身后响起,楚恪微微皱眉,青阳盟众人则纷纷面露喜色。只见林间掠出一袭白衣,如一只展开了翅膀的鹤,轻盈落在楚恪身旁。他眉目如画,面容俊秀,正是青阳盟盟主云奕。
……他怎么还是来了?
楚恪还未说话,云奕便踏上一步,向林九思、顾栖迟等人躬身行礼:“晚辈见过各位前辈。”
林九思满面笑容,像是不曾听闻过顾景行那番话一样,点头道:“不必多礼。老夫原本担心你在炀教过得不好,现在看来,楚教主没有亏待你。”
云奕微微一怔,拿不准他到底仅仅是感慨一句还是在暗讽自己不肯回去青阳盟,于是犹疑着说道:“是,多谢林伯父关心。”
他的余光瞥见林九思身后躲着一个黯然俏丽的身影,心中不禁轻轻一颤,下意识地避开少女凄然的目光,对林九思等人续道:“晚辈那日曾与景行言明,晚辈并非是被扣押在炀教,而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楚恪听了,投向云奕的目光里隐隐含了几分极淡的诧异。明徽……莫非不在乎会被青阳盟当作叛徒?不,他不会的……那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林九思笑容不变:“不知盟主为何会自愿留在这里?”
“之前炀教与诸位前辈之间有众多误会。”云奕诚诚恳恳地说道,“晚辈只想解开这些误会,希望双方罢手言和,勿要给真正的宵小以可乘之机。”
楚恪微微一怔,旋即失笑:云奕仍然是那个云奕,有点带些傻气……就算他在天梦轩的事情上有所察觉,但他的本质仍然没有变。青阳盟此来只不过是打着伸张正义的幌子,他云奕也不过是个幌子而已……怎么可能就听他的,罢手言和了呢……
不过,他倒是有兴趣看看,打着来救盟主旗号的所谓正道,被要救的人拆了台,这下该如何收场。
云奕续道:“晚辈曾经说过,定会还诸位前辈一个公道。请诸位前辈信我。”
林九思仍然宽厚温和地笑着,只是笑容中添了几分凉意:“盟主,你这是被j-ian人蒙蔽了。难道一件件、一桩桩的血案,不足以证明炀教的恶贯满盈吗?还是说……确如传言所说,盟主背弃了誓言,背弃了青阳盟,却爱上同为男子的炀教大魔头!?”
数道含义各异的目光s_h_è 了过来,有惊异,有痛心,还有毫不掩饰的鄙夷。云奕不由得急道:“林伯父,晚辈愿以云家的列祖列宗起誓,晚辈所言句句属实!炀教与诸位之间,确实有诸多误会!……”
“够了!”
林九思遽然高喝一声,怒气自脸上浮现出来:“云奕,你太让我失望了!原以为云家的孩子,就算武功不济,后天也可以练好。就算一无所有,我也愿意把女儿嫁给你!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不违背江湖上的侠义道德就好,无愧于云兄的一世英名就好!可你——!”
他气得伸出手指着云奕的鼻子,怒喝道:“你背叛青阳盟,违背婚约,这些也就罢了;你竟然与炀教大魔头勾结在一起,不知廉耻,背祖忘宗!你有何脸面用云家列祖列宗起誓,恐怕云兄地下有知,也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他又踏上一步,双眉竖起,怒不可遏:“我青阳盟没有你这样的盟主!云盟主,请你把盟主信物梅濯令交出来!那是当年为云家所做,为那个悬壶济世、侠肝义胆的云家!你不配拿着它!”
云奕呆住了,半晌没有说话。楚恪上前一步,虽没有拦在云奕身前,但眼底仍多了几分y-in鹜:“林前辈,请自重!在下敬你是武林前辈,如此苦苦相逼,是否有失前辈的身份?”
林九思冷笑一声:“老夫不需要你们这些邪魔外道的敬重!老夫平生只受君子之敬,宵小之徒,敬谢不敏!”
云奕的脸上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他向楚恪轻轻摇了摇头,随即伸手入怀,将那枚刻着“肝胆相照”的小小木牌掏了出来,递给了林九思。
“老夫为云家感到羞愧和耻辱。”林九思凝视着云奕,一手接过木牌,忽然一用力,那枚由梅花木雕成的木牌便在顷刻间簌簌而下,化作齑粉。
“原以为云家后继有人,是老夫错了。”林九思厉声道,“从此以后,再无云家!”
云奕的脸色苍白如纸,目光定定落在地上那一堆细小的木屑上。那堆木屑仿佛轻烟一般,被风一吹便无影无踪了。
他第一次从心底涌起一股深入骨髓的悲凉,一股痛快淋漓的杀意,一股难以抑制的仇恨。林九思毁了梅濯令,甚至彻底否认了云家!他此刻只想狠狠给他一剑,管他正邪黑白,是非曲直!
云奕忽地抬起眼,看着林九思缓缓地笑了。这个笑容饱含着悲凉、y-in霾、诡异……就连楚恪都不禁为之一怔——他从未在云奕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这种可怕的、令人背脊发冷的表情!
“我说了这么多,林伯父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云奕一个字一个字,轻笑着说道,“是你不敢听,还是你不愿听……?”他微微侧了侧头,“我只问一句话,林伯父,你敢斩钉截铁地说,我云家当年满门被灭,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林九思像是被他突然的变化震住了,还未来得及说话,云奕便踏上一步,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排山倒海的剑气如同九天之上的腾龙,呼啸着席卷而来!
“林伯父,你此次前来琅山,救我是假,图谋青阳盟才是真吧!”
第35章 清湄旧事
“云公子!”朱维容忽然从旁出声,怒声道,“我们敬你是曾经的盟主,请你不要含沙s_h_è 影,血口喷人!林兄高风亮节,多次救青阳盟于危难之中,若换做是你云奕,恐怕青阳盟早就毁在你的手中!”
云奕几乎想要大笑起来:他曾不忍心一脉单传的朱家就此绝后,千里迢迢来到琅山为朱家小公子求药,救了朱家小公子的一条x_ing命,然而……就换来了这样一句话!他不该一念之仁,不该心存怜悯!
但看他一身丧服……是为谁服丧呢?
“云公子当初一念之仁,救下了朱小公子的命,没想到就换来这么一句话。”一个清脆的女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飘然传来,“所谓正道,不过就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连知恩图报四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呢。”
朱维容的脸色刹那间一变,他眦目欲裂:“柳清湄!!!你这个贱人,居然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林边转出一道婀娜多姿的身影,绯红的衣裙在漫天金黄的落叶中宛若一道骤然而起的霓虹。那人越走越近,柳清湄带着媚然笑意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她轻嗤一声,道:“我为什么没脸出现在这里?我一没有抛弃自己的情人,二没有害死无辜的姑娘……怎么,看朱老前辈你的脸色,你儿子做下的这些好事,你不会并不知情吧……?”
人群中一阵s_ao动。当年那个怀了朱家小公子孩子的姑娘找上门时,朱维容仅仅用“不知从哪里来的孽种”将她赶了出去。因着朱家势大,又有谁会听一个弱女子的哀切,只认为是这个女人不知廉耻,与哪个野男人珠胎暗结,却赖上了朱家。如今听柳清湄如此一说,数道意味各异的目光纷纷向朱维容s_h_è 来,他的脸不由得红一阵白一阵。
顾景行微微蹙眉:“柳姑娘,你不要胡说!朱维容老前辈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有目共睹……”
“顾公子不愧是正道中难得的‘君子’。”柳清湄轻笑道,“自称是云公子的朋友,他来琅山求药你却一言不发,适才被林九思刁难你也一言不发,倒是涉及到你青阳盟,你替他辩解。难道顾公子亲眼看到朱家小公子如何宽厚待人了吗?难道顾公子受过朱家的恩惠?”
顾景行还未答话,朱维容便猛地踏上一步,长剑出鞘,直指柳清湄面门:“你滥杀无辜,丧尽天良,害死我儿子,又害死正道中这许许多多的弟兄,我与你不共戴天!”
“朱兄!”
“不要拦我!”朱维容猛地挥开林九思阻拦他的手,“今天我就要杀了这个妖女,为我儿子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