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恪停顿了一下。
“听闻云公子现身,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来拜访我。”沈红衣轻笑道,“也多亏了楚公子,若不是楚公子,我的人还不清楚云公子什么时候会来拜访呢。”
楚恪仍然没有说话。
“你们本打算用四大名剑引我现身,现在不必了,省去了一桩麻烦,岂不是一件好事?”沈红衣眼波流转,“冤有头,债有主,二十年前云家的事情,的确是我做的。云公子,若你有胆量,就上前来报仇吧。”
二十年前……
云奕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她面容姣好,色如秋月,看去绝不会超过三十岁。二十年前她多大……难道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
“我懂了,云公子是想问我的年龄,但又唯恐失了礼数。”沈红衣婉转轻笑,“我今年三十有八,云公子可懂了?”
云奕面色不变:“你的话说了这么多,也该轮到我了吧。”他微微一顿,像是胸有成竹,从容不迫地直视着沈红衣:“你一个女子,为何同样也要争夺四大名剑?百里楼、红衣楼已经为你带来了数不尽的财富,而四大名剑中最有价值的并不是那些奇珍异宝,而是……前朝玉玺。”
听到“前朝玉玺”四个字,沈红衣的眼底微微掀起一丝波澜,被云奕敏锐地捕捉到了。
“我既然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对很多事情也看得透了。”云奕淡淡地说道,“当年林九思在悬崖边以为我必死无疑,因此透露了很多事情。那时他说过一句话,我在当时并没有想明白,但这四年中,我想明白了。”
楚恪看向他,沈红衣不由自主地问:“是什么话?”
“他说,‘沈红衣知道宝藏的位置’。”云奕轻轻一笑,“想必在场的,楚教主、沈姑娘,还有我,现在都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当年宝藏的位置,楚恪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楚恪是前朝皇子。此事如此机密,楚恪除了云奕,未曾告诉过任何一人,那么沈红衣为何会知道?原因只有一个——她和楚恪一样,是前朝的公主!
“如此疯狂地想要取得四大名剑,楚教主既然站在这里,想必早就想明白了原因。”云奕瞥向楚恪,“沈红衣必然有开启宝藏的办法。而我们三人都知道,除了四大名剑,开启宝藏还需要一块冰花芙蓉玉,也就是说……”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一字一字宛若惊雷一般:“沈红衣就是楚教主的姐姐!”
沈红衣陡然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惊骇地看着楚恪。楚恪神情淡漠,一言不发,仿佛是在默认云奕的猜测。
过了片刻,有两道泪水顺着沈红衣的面颊流淌下来。她的气势已然矮了三分,像是当年在人流中失散的女孩,孤苦无依。
“是真的吗?”沈红衣定定看着楚恪,“……你……”
楚恪从怀里掏出半块冰花芙蓉玉。那枚漂亮的淡紫色玉石在阳光下折s_h_è 出水滴一样通透的色泽。
沈红衣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捂住了脸,“我不知道你就是……这二十年来,我日夜想着如何光复我朝,如何找到母妃……如何找到弟弟……却不知道我一直对付的人就是……”
楚恪的眼底流露出一丝伤感:“前朝已经覆灭,何必纠结于此……”
“我恨!”沈红衣猛地抬起头,怒声道,“我恨那些让我家破人亡的人,我恨他们!你知不知道皇城被攻破的时候,他们把齐妃怎么样了,把淑妃怎么样了……他们那些禽兽,抓了我们的弟弟妹妹充作他们的玩物和娈童,我如何甘心……”
楚恪定定看着她。那时他还没有出生,自然不知道母亲是如何带着他和姐姐逃出皇城的。但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失败者的下场有多么悲惨,这不言而喻。
“放弃吧。”楚恪轻声说道,“败局已定,我们挽回不了什么。”
沈红衣发出古怪的笑声:“败局已定?不,我不信……”
她还要说些什么,云奕已经踏上一步,抽出长剑,脸上带着淡漠的笑容。
“既然你们已经相认,那事情就更好解决了。”云奕微微侧过了头,“红衣楼,炀教……二十年前的冤仇,也该结束了!”
他长剑一摆,剑尖破空之声响起,向沈红衣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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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徽!”
当地一声大响,楚恪明玕剑出鞘,千钧一发之际拦在了沈红衣身前。云奕危险地眯起眸子,剑势忽转,向楚恪迅捷无比地点出了一十一剑!
只听叮叮当当之声密如连珠,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楚恪将这连绵不绝的剑势一一化解开来。他心底暗暗吃惊:不过四年的时间,云奕的内力竟强至如此,以至于他化解每一剑都颇为吃力。而且剑势也和从前大有不同,难道经历了生死,竟让他变化如此之大吗?
“你在奇怪吗?”云奕轻声道,“这是……‘明镜功’。”
楚恪心底剧震!
他所修习的心法是炀教教主历代修习的《秋水功》,据说唯有《明镜功》能与之相较,但《明镜功》很早就遗失了。云奕竟然找到了《明镜功》……?
二人说话期间又斗出了十余剑,云奕忽然撤剑后跃,站在百里楼的门口。楚恪凝剑不发,没有追击,而沈红衣则仿佛沉浸在震惊之中,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楚教主。”云奕的声音低沉,“你口口声声说要弥补我,就是这样弥补的吗?”
“她是我姐姐。”楚恪的神情异常沉重,“若你想要复仇,就拿了我的命去吧。”
云奕没有说话,只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他手中长剑一振,宛若一道闪电,径直指向楚恪的咽喉处!
沈红衣吃了一惊,然而云奕的速度更快,刹那间剑尖已经抵在楚恪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沈红衣怒极:“你做什么!?”
云奕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注视着楚恪那双漆黑的、仿佛深不见底的黑眸。他想起二人第□□好之时,楚恪也是用这样专注、深沉的目光凝视着他……
他的心底蓦然一痛。
“这样吧。”云奕静静地开口了,“九畹剑、明玕剑给我,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沈红衣高声道:“休想!”
楚恪垂下眼帘,忽地笑了:“好。”
他把手中的明玕剑掷在地上,脸上出现了深深的疲惫:“此剑虽为利器,却带来诸多祸患……不如丢弃。”
第52章 天涯踏雪
沈红衣愣住了。
云奕的长剑仍然指在楚恪的颈间,他的目光静静注视着沈红衣:“这是你的弟弟,你忍心看着他死在你面前?”
沈红衣颤抖起来:“你不会,你不会杀他……”
“托你的福,也许从前不会。”云奕淡淡地笑了,“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真相。说起来,我还欠你一个谢字。”
沈红衣深深地闭上双眼,脸上显出绝望的神情。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从腰间摘下一柄剑,掷在地上。
云奕笑了笑,忽然伸指闭了楚恪和沈红衣胸前的x_u_e道。沈红衣缓缓软倒在地,怒视着云奕。
“他有备而来,很快就会有人找到你们的。”云奕对楚恪投去不甚明显的一瞥,将明玕剑和朱嬴剑拾起,“这两柄剑,我收下了。”
说罢,他提起剑,走出了百里楼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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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概是楚恪最后一次见到云奕。
在此之后,他多方打听,甚至与云知珩通了信,却再没找到云奕的消息。
沈红衣最终被他带回炀教,禁足在云奕曾经住过的那一方小院子里。她终日对着窗外,不肯放弃复国的梦。
那是她挣扎了二十年的梦……
转眼之间,到了第二年的冬天,楚恪收到一封飞鸽传书,是来自流英谷云知珩的信。他恍然想起,五年之约的时间已经到了。
从不下雪的南方也飘起了薄薄轻雪,蓟州明心湖上腾起丝丝缕缕的水汽,如烟如雾。楚恪到达明心湖的时候,云知珩已经到了,负着双手站在湖边,远眺重叠起伏的崇山峻岭。
听到楚恪踏雪而来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神情仍然淡漠,眼底似乎落满了清寒的冰。
“明玕剑不在你那里了。”他淡声说道。
楚恪微微苦笑:“前辈应该早知前因后果,何必还来询问。”
“我不知道。”
出乎楚恪的意料,云知珩摇了摇头:“明徽回来以后,我一次也没有见过他。难怪,我亏欠那孩子甚多,他或许……不愿意原谅我。”
这一次五年之约武林皆知,因此湖边也站了一些武林中人,似乎是前来围观的。毕竟一个是当年梅雨论剑的头筹,天纵奇才,一个是炀教教主,武功超群。这种顶尖高手之间的对决,难得一见。
楚恪抽出随身长剑,向云知珩略一抱拳:“请前辈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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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五年,云知珩再对上楚恪的剑,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像是超脱,又像是释然,似乎很多压在他胸口的大石已经搬开,他的剑势变得轻盈飘逸起来。秋水功本就是一门讲究随心所欲、无拘无束的心法,经过时间的浸润,愈发如同一块上好的玉石,光润圆滑。
也许他要输了,云知珩想。
江山代有才人出……他的剑,或许已经随着四大名剑的失踪而一同失去了锐气,再无年少气盛的锋芒。
而当年那些爱、那些恨、那些惆怅、那些遗憾,也随着时间的流动,如浪花翻滚,最终融入时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