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重要的——简单来说,你不用担心这边的事情了。”柳濑随意的语气回答道,久违地这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
尽管“今天”这个时间范围以内,各种各样或紧张或轻松的聊天都顺水推舟,这确实叶山第一次觉得友人是真的“放松”下来了。叶山一向说不清自己的感觉为什么会这么准确,也许这也算是个天赋?倒是值得自满一阵子。
“喔。”他回答,表示自己明白了。随后发生了什么,叶山记不清,视野昏花闪烁着,以至于一瞬间他失了神。再有点意识的时候,屋子里已经亮堂了。
“别动。”他听到这么一声。
好像是被扶着倚靠在了沙发上,然后叶山随手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打了一拳头。
“哇啊啊……刚醒来就这么暴力真的可以吗?”
“对象是你的话,我觉得完全没问题。”
叶山稍微直了直身体,离开了软和的背垫后,他发现身子的确是在酸痛着,但还可以忍受。
“几点了……好晚啊。”
真希望是自己看错了。明明记忆里只是“一小阵”的失神,所以当叶山看到钟表已经指到“七”的时候,他着实吓了一跳。
“我是怎么睡过去的……”他叨咕。
断层了,大脑。
如果说之前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只是因为一时的倦怠之类,这份戛然而止贸然出现的违和感,就不是这么简单的理由就可以诠释的了。叶山眯了眯眼,后知后觉地他意识到左眼的视力已经恢复,连带着,当然右眼也仿佛完全没有出过事一般。柳濑似乎贴得离自己很近,视野被友人聒噪的大脸充斥着,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于是他又补上了一拳。
“别别别。”出拳的手被反握住,柳濑略有些慌张的语气倒是很适合被暴力对待一番——当然是友情范围内,而造不成实际伤害的程度。“让我仔细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没弄好的地方,你先静一下?算我求你了,凛。”
“你这话听起来,我反倒是要提高些警惕才行了。”
“哈哈。”他干笑两声,“姑且信我一会儿,行吗?啊对了,这个,镜子,给你。”
与其说柳濑是把东西“递”给自己,他简直是随便的一砸了。强硬地他把冰冷的握把似的长条物体塞进手心,有些重量,看来不是家居时会用到的轻便型手镜。
“什么东西……啊。”
铜绿色的外框,看起来可不是为了装饰而涂抹的颜料,叶山能断定用手去摸的话,肯定会弄得一手绿锈。然而配套的镜面居然是现代式的水银膜面,这看起来别扭极了,就好像是拼图游戏时,两个不同□□的图块被硬塞到——
“别在意这些有的没得了,凛!”友人不耐烦地喊了一声,看他的样子,好像自己在无意识中已经忽略掉他的两三句话似的。
“是是。”他应和,“给我这个,是要做什么?”
“你不是想看看自己的脸吗,顺手就给你拿过来了,没想到你居然突然敢晕过去,嗯?”
这就是在四五个小时之后你还念念不忘的原因吗?叶山很想这么说出口,好像有点不合适,所以他在咽口水的同时试图把这句话也咽下去……喉咙干哑着,些微地还有焦灼的感觉,很难受。
“还有这个——喂,明知道是水杯,你倒是接一下啊。”
“一树一下子表现得太关照人了,我觉得你有点蹊跷……请不要挥舞你的拳头了,干脆一点就好,至少不会显得你很傻。”
“难得的凛舌头这么灵快……我真不该希望你能说出些好话的。”柳濑叹叹气,尽管口上抱怨着,似乎还是很关切着自己,尽管这份关切到自己的面前来说,只是一张烦人的脸占满了视野,其余的景象只能通过余光惨凄着挤进来罢了。
“会不会头痛头晕之类的?”半晌,他问,一直在凝视着自己。目光交接着,仗着是底细相知的朋友,即便沉默着只在对视,也不会觉得尴尬。
“一直都没有——你知道我甚至连感冒的时候都觉得若无其事的。”叶山回答。
而友人则挥挥手,好像是装作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把一小包塑料袋的药片塞进手里:“是是,我知道有个家伙会在体温四十度的时候到处乱晃悠,真奇怪他为什么没有傻掉啊。”他感慨,一阵尖刺的语音好像是刻意在嘲讽,然后忍不住地,他笑了起来。
“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家伙……怪物?形容得轻了。”
叶山转转眼珠。低头看看手里的镜子,撇去边框的锈迹不谈,光看镜面的话看起来很新,当然也就没有旧镜子的那种变形的质感。镜子里映出的的确是自己的脸,当然也不可能不是。端详一会儿,叶山伸手按了按左眼周围,然后他默默地感叹出声:
“难看。”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说自己丑的人——我们试过了,那些血擦不掉。”
视力恢复得很快,要不是勉勉强强还有点点曾经失明到看不清任何东西的记忆在,可能叶山一直就认为着自己是个正常人了。
血液被平铺开来,边界歪歪扭扭,大概是把面貌分成了两部分。至少值得欣慰的是,它分布得均匀,而不是那种碎裂的,仿佛爆炸一般的花状纹路,这样的话,倒是不慎人……吧。手指摩挲间并没有那种碰到血痂时坚硬,时不时融化变得胶黏的,这种诡异的触觉,倒像是什么特殊都没有似的,仿佛只是在摸正常的脸部皮肤。
“我们……啊,神崎呢?”
有点嫌弃地放下镜子,叶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嫌弃自己。琢磨一下友人嘴巴里蹦出的“们”这个字,他想起来在场的应该还有一个家伙才对。
“说是要冷静一下,应该跑到卧室去了……会不会在蹭床啊?”
这一记锤头可算是毫不留情地揍下来了,虽然照旧地,开玩笑的意味更大些。
“哈哈,我知道了。”柳濑调笑着说,他一下蹦起来,像个可笑的兔子一般,小跳着小跑着他奔出了门。“剩下的我就交给‘他’来解释了,后天见——你可别忘了学校的作业?”
——
“所以,我就姑且过来了。”
顺手地屋子里的所有灯都被灭掉了,除了卧室的这一盏。叶山轻巧地跳上床铺,全然不顾那里本来已经有了个人在占着位置。
“嗯。”
“久违的同床共枕呐……真可惜我还不累。”
莫名其妙地晕了过去,这让叶山暂时没有倦意,何况时间本来就不晚。忖度着,叶山还是钻进了被子,沉闷着的语气他默默地开口:
“想问些什么……又突然不想知道了。”
“……是吗。”
有段时间没有集中注意力在语音上面了,叶山稍微有点被神崎的嗓音沉醉。要论想问的该问的不想说的东西,还多得没处去。“在我身边的这个家伙是谁呢?”他悠悠地开口,语气除了稍微有点慵懒——那是因为床铺的感染——以外,平淡得仿佛只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
“可能你想认为是谁就是吧。”他回答。
“哈。”叶山扯了扯被角,把自己的头埋得更深一些,同样地声音也就更加憋闷起来。“你这么说的话,至少南北问题是解决了。”他笑笑。
明明是北方的地神却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男方的地界,说是“旅游”什么的,也许还有些个意思,虽然这玩笑开得有些没意义了。
“凛……我能反问你一个吗?就一个。”神崎放轻了声音,可能是不想干扰到自己的“睡眠”吧。他的语气听起来还挺认真,是真的有什么想要问的吧。
叶山嘟嘟嘴,既然是躺着的姿势,即便真的不累,也会慢慢地被慵懒侵占。“什么?”他回应,等待神崎的话语。
“那个……柳濑,他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你?”
“仅仅是‘朋友’这个词大概是不能满足你的胃口了吧。”先于解释,叶山感慨道。“该怎么说呢,也算是生死之交吧?虽然对两个未成年人来说,这个词似乎有点怪怪的。”而后笑出声来。
“那家伙只是最近一个多月才看得见来着……似乎没和你说过这件事?也忘了是多久以前了,总之各种意义上就是帮他摆脱了什么难缠的玩意——就这么简单。”
神崎没有作声,感觉上,叶山似乎有种被拥抱了的错觉。之所以被称作是错觉,只是因为叶山看着身侧的灵体,他并没有做出什么肢体上的动作——当然他具体要做些什么的话,叶山也没办法阻止就是了。
“说起来,至少我还有个四年的时间要呆在这里来着?是不是真该互通个底细之类的了?”
叶山蠕动着挪挪姿势,然后发现自己的身体离这个灵体先生真的是近到可怕,简直都可以贴上去。
“……你别问,你别问,我也不知道。”
“哈,倒是个不错的提案。”叶山伸了个懒腰,让身子更沉入绵软的背垫中。明明只是七点多甚至连晚饭都被忽略,他往往复复一句“该睡了”催眠着自己,没想到真的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