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洲?你在听吗?”罗小钟拍了拍她的肩,“你刚刚像个木头一样在发呆。”
印洲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把手环关闭了。她抬起头,突然看见有个年轻的女孩若无其事地端着两杯水走进房门。罗小钟还转身冲她笑了笑。
“她是谁?”印洲紧张地向后退了两步。
“对不起,忘记跟你介绍了。”罗小钟挽着她的胳膊,“我的仿生人,名字还没想好。”
印洲感觉自己的头又开始阵阵作痛。“我不知道你也……她昨天晚上一直在吗?”
“对啊,她一直在隔壁房间呆着,看看电影之类的。这对她的学习芯片有好处,不会太早老化。”
印成雪开着那辆老旧的汽油车,后备箱里塞不下他那个巨大的雕塑,于是他绑在了车顶的架子上。他生怕被污染监控抓住,不敢开进金融城,于是停在了靠东的街区。
“这可是四十岁的老爷车。”许梵笑着爬进副驾驶座位上,“我和192的那位朋友其实不太熟,和他们签下的那些家伙也不太熟。总之,我不是很了解他们的品位。”
印成雪点点头,“没关系,我吃惯了闭门羹。”
他们驶出东区,绕进一环路,远远可以看见天堂公司的两座金字塔。更近一些的是两栋打着“即将出售”投影的报社大厦,平衡路就夹在它们之间,一直向东延伸。路上的第192号是栋不起眼的红砖楼,门口有个老旧的仿生人举着巨大的指示牌,上面闪着示意向下走的箭头。
许梵煞有介事地和接待仿生人握了握手。他所遇到的画廊大多数都想要避嫌,把负责接待的仿生人换成了吉祥物似的小机器人——没想到这家是个例外。
印成雪费力地把《波浪》搬进工作电梯,他有点怀疑边角是不是磕坏了。电梯墙壁上的小电视里播放着昨天警方对于“绿山雀”的调查结果。
地下三层,两个智能搬运器出现在他们面前,搬走了《波浪》。搬运器身后,一名中年女x_ing正挂着优雅的职业微笑向他们打招呼。她先和许梵握了手,然后向印成雪点点头。
“来我办公室吧。”
他们在狭窄的走廊两侧看到十几幅小小的宝丽来相片,整齐地排成一条线。许梵似乎对它们尤其感兴趣,于是一个人留在了外面。
办公室里只有两张悬空吊椅和一张半透明的电子写字台。搬运机器人从另一侧缓慢地移进来,靠墙放下那件作品,揭去了包在外面的海绵。印成雪在吊椅上坐下,紧张地清了清嗓子。对方熟练地走到写字台另一边,开启光屏和投影键盘。
“我叫宋向悠,192的经纪人。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九年。”她毫无感情地敲着键盘,“10点我有日程安排,所以我们开门见山地聊吧。您是印——”
“印成雪。”他迫不及待地接话,“不是什么协会的注册艺术家,没有固定职业。”
“那很好。”她头也不抬地盯着光屏。
“您要看一下我的作品吗?”
“当然了,这就是我见您的目的。”宋向悠不紧不慢地把椅子转过去,正对着靠在白墙上的那个东西。她看了不到五秒,就转回来对印成雪做了个“请”的手势。
“它是《波浪》,不算雕塑也不算装置,大部分是我用了几桶颜料还有工业海绵什么的堆出来的……”
“除了名字以外,好极了。”
印成雪愣住了。根据以前的经验,他早就在脑海中把可能遇到的各种回绝都想了一遍,准备了能说上十五分钟的台词为自己辩解,但是没料到会有这么干净利落的赞美。
“你知道我们最需要哪一部分吗?”宋向悠用手指敲着写字台,桌面上弹簧支撑的192标志颤动着,“右下角那里,仿佛被塑料裹住快要窒息的人脸形状。”
“可那不是它的主体,是我心血来潮才弄上去的。”
宋向悠抽出一本文件夹放在桌上,带着诡异地微笑看向他:“前几天因为绿山雀的事进过警察局?”
印成雪把下唇咬到发白。他没有回答,双眼避开她的目光。
“别紧张,孩子。”她说:“我们有渠道查到一些数据库里的近期个人档案,192正好需要你这样的艺术家。”她一字一顿地吐出艺术家三个字,印成雪的心都在发抖。
“我不明白?”
宋向悠把那本文件夹扔给他。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标题写着“纪念仿生人保护运动十五周年”。他迅速向后翻着,这是一本展品陈列计划书,他在前几页看到了小时候在报纸上见过的一些东西——那时候还有纸质报纸,隔段时间就会印上漫画家和街头涂鸦者的大作,画着丑陋的政客和商人还有支离破碎的仿生人碎片。他有点印象,很小的时候杀死和丢弃仿生人都是合法的,东郊的垃圾回收站堆满了断肢和芯片,养活了一群流浪汉。
他翻到第三部分,副标题是“回声”。一些他从未见过的近年作品出现在视野里,有些甚至是活跃在拟感社区里的作者。
第150页,没有图片,作者印着他的名字。
“192的创始人在去年去世了。他的私人收藏中有大量当时的讽刺漫画和涂鸦,”宋向悠向上看着,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她的语气柔和了一些,“十五年前那些图片总是禁一阵来一阵,凌晨出现在墙上的喷漆或许第二天就会被清洁工刷掉。无论如何,还是有一些艰难地被保存了下来。”
“所以你们想在风口浪尖炒作一番?”印成雪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声音有些愤怒,“我不想趟这潭浑水,我的作品和什么仿生人没关系。”
“冷静,年轻人。你当然可以退出,我们则用一幅小小的班克西补上,岂不是更好?但是呢,”她缓慢地啜了一口茶,“在别处直接签约然后拿60%的分益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印成雪犹豫地站住了。
“或者,你可以允许我们利用你的作品还有你最近那段警察局里的经历,甚至可以匿名。”她把光屏旋转了180度,上面写着足以让印成雪买三台拟感设备的价格,“这就是你的。”
“可是我的作品和仿生人真的没有……”
“傻孩子,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它得换个名字。”
十分钟后,宋向悠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印成雪跟在她身后,脸色y-in沉。
“成了?”许梵欣喜地看着他们。宋女士向他点点头,先一步踏上了电梯。
印成雪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了看他,低下头喃喃自语:“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不对,这不应该是这样……”
“我第一次签合同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许梵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别愁眉苦脸的。”
NUH103透过猫眼看到印成雪和一个推着拖车的男人出现在了大门口。
他两天前接入电源的时候仍然开着识别系统,完整地看到了印成雪一个人捣鼓那件作品的全过程。他觉得实在是无聊透顶,于是打开了睡眠模式,解锁的时候就看到了自己损坏的数据线,不用说也是印成雪剪断的。幸好那两根线采用了愈合材料,一天之内能恢复得差不多。然后他翻出两瓶粘合剂和保鲜膜把它们暂时粘在一起,接着就去尝试所有的门窗——很不幸,印成雪离开的时候都从外面锁死了。
所幸NUH103的学习芯片和读取装置没坏,他还能看看书打发时间,但这里没有任何一本他熟悉的治疗类书籍。他需要花上很长时间才能部分理解书架上的绘本,可那实在太损耗体力了。
很可惜,仿生人没有指纹。他无权打开投影光屏和键盘,只能盯着电视频道发呆。两天之内那集《深紫》又重播了几次,他识别到节目里的那个女人和桌上动态照片里的人物五官几乎一致,或许是印成雪的亲人。
“我不知道这值多少钱,你看着给……”印成雪的声音传过来。然后是解锁的感应音,紧接着他推开门发出了一声惊呼,“你小子为什么还活着?!”
“你他妈坑我,”另一个男人把头探进来看了一眼,又立刻缩了回去,瞪了印成雪一眼,转身就走,“不收活的,懂规矩吗?”
印成雪气得扶着额头站在门口。
NUH103走过去关上门,挠了挠头:“呃,你有没有给他封口费?”
“还轮不到你来提醒我。”印成雪没好气地说,“说吧,该给你多少钱才能把你请出去?”
“我不能走。”他睁大了那双绿眼睛,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不好意思,那我现在就报警了。”
NUH103大笑了两声,“等他们查录像会发现是你主动接我回来的,而且你之前还进去过。”
印成雪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严肃地盯着他:“听着,我没有任何义务把你留在这里,也没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全。而你,什么什么103,还跟绿山雀沾点关系,就像颗□□……”
“对不起,我的记忆芯片出了点问题,但我知道来这里没错,应该来这里。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去查我的型号,是不支持任何武器植入的。”NUH103突然站起来握住他的手,“而且我给了你灵感,不是吗?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食r_ou_动物
这是一个缩小版的卡瑞卡拉浴场。半透明的黑纱遮着门口,脚下是光洁的大理石地砖。狮形的出水口一阵阵向外吐出热水,浴池里蒸腾起淡雾。他靠在一堵彩绘石墙上,背后是举着丰饶角的少女,纹路优美的高大石柱支撑起头顶的拱券顶。罗马不可能有深绿色花岗岩柱,没关系,一切都是投影,随你所好。
他的双手高高竖起,被紧缚在一根垂下的绳子上,嘴上勒着口塞。石榴趟着水花踏上台阶,朝他走过去,身上只披了件镶金丝的透明丝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