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不过凭心而论,老兄本来的模样是极好的。
嗯……十分俊朗……真的。
好吧,我承认,死了几十年,我已经忘了要如何夸人了。
于是我安慰他:“其实你原本模样很好看的啦,不要难过!”
他似乎来了些精神:“哦?真的?”
“真真儿的!”我点头,大幅度的那种。
“那你夸我一句?”
噫!这人!
我绞尽脑汁儿:“呃……好,好个俊俏的小郎君?”
老兄:“……”
……
我是不是,用错了词?
……
【21】
我盯着糖人师傅手里的糖人。
师傅拉扯着糖丝儿……
一拉一挑,恰是个小老鼠的尾巴尖儿……
“……兄台……”
耳边略有些聒噪,我揉揉脸,继续蹲在师傅面前。
“……兄台……”
啧……有点馋……
为什么美食离我这样近,又这样远!
“兄台!”肩膀突然被狠狠拍了一下。
我恼了,回头瞪他:“我说老兄,有什么事就不能等下?非要这么没眼色……”
然而一包油纸包裹的东西伸到我眼前,拎着纸包的手略有些消瘦,骨节分明得厉害。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浮起,一道长疤纵于手背,凌厉切开肌肤延至手臂,而后藏于青色衣袖后。
一定很疼,我蓦然走了神。
再向上,那人逆光站着,青色儒衫着于身,腰板挺直,很容易让人想起黎明破晓时第一缕晨光划破浓雾,青山渺渺初露头角,乱石嶙峋之下,却又蕴含水的温润。
因是逆光,我依然没能看清模样,然而老兄此刻收了死时凄惨模样,看着很是养眼。
我顿了顿,方才起身,皱眉:“我说老兄,你这又是弄得什么鬼?”
他打开纸包,竟是一包蜜饯。
我愣了:“你怎么弄来的?”
他淡淡道:“应是死时身上带的,也一直没吃。”反正也不会坏。
我惊呆了:“我是真没想到,原来你们在西北抗战,还有闲情藏这个?”
他似乎梗了一梗,大约是惊异于我在乎的重点,最终只不耐烦拿了个蜜饯粗暴塞我嘴里:“就这一包,爱吃不吃!过了这村再不会有这店了啊……”
我忙嘻嘻一笑,腆着脸皮迅速半接半抢过那个纸包,嘴里假惺惺客气道:“那多不好意思……嗳,老兄,你怎么不吃?”
“我不爱吃甜的……”老兄皱眉,撇撇嘴,转而又想到什么,眼里含笑揶揄道:“不然几十年过去了,哪里轮得到你?”
说的也是。
我又捻了个蜜饯丢嘴里,一咬,酸甜的滋味就在口中蔓延开来,啊,是梅子……
还是那种青梅,应是提前拿酒泡过,略略有些酒香……
自己腌制得倒用心……
然而我转眼却一愣,我又如何确定就是人自家腌制的?
【22】
想想又释然,做鬼做久了,脑子也常有抽了的时候。
【23】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我既吃了人家的蜜饯,也不好当真就白白拿去。
想了想,忍痛从怀里掏出包茶叶,塞到老兄手里。
老兄瞅着我,挑眉。
我有模有样抹抹眼角,道:“这是我死时身上带的,就当是给老兄的回礼……”
【24】
讲良心话,我是希望他拒绝的。
因为这包茶叶还蛮好的……而且闻起来很香……
这包茶叶之所以能留几十年,不过是因为……
我,没!水!泡!
没!有!水!
【25】
当然,做鬼也不要讲究那么多,所以我也尝试过干嚼。
然而我只尝试了一次。
因为,太,苦,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苦的茶啊!
我为什么要怀揣这么一包茶叶啊!
我为什么没水泡啊!
……
我是真心觉得我过得十分凄惨。
【26】
然而老兄十分坦然地接过茶叶包,冲我咧嘴一笑,道:“多谢。”
……
多!谢!
我简直想冲上去掐着他脖子。
然而,我大度。
于是我僵笑:“就是可惜,我这里实在没有水来招待老兄……”所以你要这茶叶也没用的还是快还我吧!
老兄大笑,拍着我的肩:“兄台无需自责!我生前是个战士,不会在意这些小节!”
说完当着我的面掏出纸包,捻了两三片茶叶塞嘴里,而后又妥帖地重将纸包塞入怀中。
下一秒,我就瞥见老兄的眉毛狠狠抽了一抽,然后脸上僵硬地换上了更灿烂的微笑。
“你看,其实干嚼也别有一番风味的!”
我:“……”
……你赢了……
……
也不嫌苦死你!
【27】
苦是苦不死他的。
所以我带了点恶趣味戳他痛处。
“嗳,老兄,你说你在找人,可你找了这么多年,说不定你找的那个姑娘早就嫁人了呢?”
老兄沉默着瞥了我一眼,眼里似藏了什么。
良久,方才开口,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找的,应当是个汉子。”
……
【28】
哦豁!
居然也是个断了袖子的!
我瞬间觉得自己找到了同党。
【29】
激动之情难以抑制,虽然我努力控制了面部的抽搐,但老兄似乎仍是瞧出了什么。
“兄台怎生如此兴奋?”
我:“……”
我正踌躇该怎么糊弄过去,那厢已自己接了话。
“莫非兄台也同我一样?等的也是个男人?”
……
我不知该夸他了解我还是该夸他猜得准。
然而我这一瞬的沉默已给出了回答。
我眼尖地瞧见老兄眼底一抹激动,身上的衣服在那一瞬模糊,险些就要敛不住心神露出死时的几个血窟窿。
此刻我心中居然不合时宜地想,还好我死相比较好。
否则动不动满身血污真是太丢人了!
【30】
不过老兄好歹也是死了几十年的老鬼,定力还是可以的。
不多时他便能含笑拍着我的肩,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天下衣裳千千万,总要有些是断了袖子的,是不是?”
我其实很想回答说你这安慰太没水准,而且没有逻辑。
但心念一动,又忍住了。
可就这么心念一动,胸中的抑郁之情涌上心头,我又忍不住开口:“老兄你不知啊,其实断了袖子本没什么,可问题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兄安静地瞅着我,等下文。
他此刻是正常模样,我望着那漆黑眼瞳,明明知晓不会有太阳光映s_h_è 其中,此刻却仍觉得那里有隐隐曦光。
我突然想到,其实老兄那么俊俏,若不是断了袖子,也该是早早娶上一家好姑娘,夫妇成双的。
顿时胸口又是一口气,余下的话一下子吐了出来:“其实我也想过,依我的x_ing子,能有一人让我这么执着地等他,我定是十分欢喜他。可我如今,唉!如今这个样子!太对不住了!”
对不住我等的那个人,也对不住我自己。
【31】
我这话说得算得上是语无伦次,但许是老兄与我投缘,他竟是听懂了。
于是他轻叹道:“你怨自己忘了一切,我又何尝不怨?然而你我忘却一切皆非所愿,还是早早看开,只当是自己与他没这个缘分罢了。”
缘分。
我道:“看不出啊,老兄,你竟是个有些佛缘的。”
老兄苦笑:“实不相瞒,我其实不信这些,不过是濒临末路时拿来自我安慰的。”
而后,我二人具无言,竟是冷了场。
【32】
我只是恍恍惚惚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
“虽然你我二人皆心悦对方,但到底同为男子有违常理,是为天道所不容……我虽从不信这些,但到底……若是现在后悔……”
“早就来不及后悔了!况且自幼一起长大,我的x_ing子你怎会不知?若是后悔了,此刻断断不会在此处!呆子,我若允你,在这等你一行归来,你敢答应么!”
“有何不敢!得你一诺,只等我此去一行,限期一满自然速归……”
……
我隐约觉得自己记起了什么,可是仔细回想,却又记不清这到底是我的回忆还是我做鬼这些年当梁上君子偷听过的密语。
我到底是死太久了。
【33】
烦心事想多了便愈加扰人,胸中之气郁结,伴着蝉鸣声声就无比燥人。
我索x_ing转了注意力,自怀中掏出一把折扇,“唰”地展开:“唉,炎炎夏日到了就是闷热。”
又想了想,侧了身与老兄并肩站着,手上勤快地扇动:“来,老兄,我也给你扇扇,别客气!”
心里又忍不住自夸一番,觉着我这人真是心善。
“兄台真是太客气了!”老兄显然很是受用,只是眼睛瞟到这折扇,却又愣了一愣,“咦,这扇坠倒是精致……”
我笑:“老兄说笑了,这扇坠儿不过小小一块平安扣,顶多又刻了几个点,哪里算得上精致?”
我这话却是实话。
又瞧着老兄好奇,索x_ing收了折扇塞他手里,任他看个够。
但也没什么好看的。
因那扇坠儿上不过正面两面各刻一副星宿图。
【34】
总体的星宿图倒是一样,就是各用朱砂描了其中一个点,也不知是什么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