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盘皆输
十一月十二日,近七万江南驻军从琼州出发,这支南楚最后一队能战之兵,终于全力北扑都城。湘州的郑军迅速调兵,锁江的主力部队顺流往南,务要将这支援军彻底扼杀於湘江上。
同一天,平京的东泽仓运走了最后一批粮食。
在那之后,都城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饥荒。千万楚民无米裹腹,甚至要剥树皮作粥,连枯叶也被扒清,住在城里最外围的贫民饿死过半,随着尸山成堆,之前已在酝酿的瘟疫完全失控,城内惨酷之象无以复加。
平京城哀号盈耳,就连在围城的敌军也听得心有不忍。
而在联军诸多领袖中,唯有阿那环作了最令人不解的决定——
在安若然和长孙晟皆不支持的情况下,他将北汉军所剩不多的粮食拿到战壕处,任何出城的人,不论军民,全都能自由夺食。
事实证明,这是对平京最致命的决定。
起初粮食丝毫未动,然而不过两天,城西金华门已经被强行从内冲开,无数百姓踏过城外残躯白骨、越过城墙上的滚油石灰,像饿狼一样抢到战壕前,争先混著血吞吃许久不曾下肚的干粮。
在城内经历血洗之前,平京更早迎来的,是人犹似兽的原始时代。南楚军断未想到,对同袍最狠不留手的,竟然是他们为之拼生忘死的子民——
十七日,城西长阳门告破。玄锋、源涛坚决不弃守,全员退至两层城郭间的月城,与攻进来的联军作困兽之斗。
十八日,城北龙泽门继而沦陷。
十九日,城北永嘉门遭城内外疯狂夹攻。城内的冲击激烈得超乎锋狼军预料之外,联军覤準时机同时全力攻城,郭定、陆士南两将当场便告重伤,白灵飞更是险被乞四比羽和哈勃儿合力斩落墙下。
就在战况几陷绝境之际,永嘉门外接连响起爆炸——
联军瞬即被勾起梦魇,平京城墙上那四座巨炮的开火声尚且记忆犹新,当年大炮在阳安关初试首战,每颗炮弹炸裂之地皆是焦尸遍野。
然而红门大炮纹丝未动,城郭上除了喊杀声,没有炮弹出膛的琉酸味。
“……是安庆王。”白灵飞低喃。
他看着那队不断拋出火器、迅速切入战场的骑兵,猛一咬牙,九玄拼力前刺。
自从功力大减后,他再不能再使出御剑七式,剑气也变得虚荡无力。然而失却真劲,他出招更多三分气势,这一剑取角刁钻,终于凭狠劲逼退对他死缠不放的乞四比羽。
哈勃儿一声怒吼,此刻也被偷袭的人迫跃回墙下,露出景焕康染血的脸容。
两人皆战至力竭,一时间只能对望着喘气。
爆炸声愈来愈近,这种新颖的火器使联军一下没反应过来,战场的北塞骑兵仍在待命。
白灵飞缓过了神,对景焕康颔首示意,便断然转身奔下城楼。景焕康不用半个字,便明白他的意思,一边追着他,一边对张立真低喝:
“我和白帅领人去接应安庆王,永嘉门要打开至少半个时辰,你们千万要顶著﹗”
当青原施尽浑身解数、最终遁入洞庭湖的时候,天际开始有丝缕的云舒卷散聚。
“会下雨么﹖”栎木问。
帅船上青原闻言察看天色,而长年辗转运河的聂靖川已经答道:
“云层太高,积累的水汽暂时仍然很薄,目前不能下判断。”
——这段水路是江南最险峻的一段运河,倘若水面起狂风骤浪,他们能安然渡过洞庭湖这带河泊的机会便更渺茫。
他知栎木神经绷紧、半刻也不能放下心。这支援兵不但已是南楚最后一股能成气候的军力,也是他们春日楼仅剩的武装力量。青原甚至作好撒出平京军民的準备,对五镇所下的命令,是万一无可用之兵、那便带上全城可用之船。换而言之,若他们在到平京前全军覆没,那么同时覆灭的便是整个南方。
“那一年将军和楼主合力大战河盗之时,也是暴风雨的季节罢﹖”
聂靖川打了个岔,想要冲淡大难当前的惶恐气氛:
“我后来听兄弟们说,那时洞庭湖下着大雨,你对他们要求可高了,既要灭尽船上灯火,还要在收起船帆的同时稳住船身。”他调侃地说:“这些家伙以为自己真刀实枪当了回英雄,一个个都吹破了牛皮,即使当著楼主面前,也说恨不得要随你再战江河呢。”
青原低声一叹。
“那你们现在听帆辨敌,可有听到有什么不妥﹖”
聂靖川微怔。
顶尖船队里不乏训练有素、随时监视和监听河道动静的水手。刚才应龙军和春日楼两方的水手也曾汇报一次,他们转入河域不到两个时辰,后方便出现追兵,与全速前行的他们保持约莫十里的距离——
那是极其合理的。安若然的水军在他们从琼州出发的同时便顺流南下,一见他们舍湘州而入洞庭湖,自然会改变方向来追。他们也早料到会有追兵衔尾,只是洞庭湖水系太过复杂,他们故意在河道左拐右转,安若然是无法推断援军会从什么出口转入湘江的,他们就是要争取时间,在敌人来得及在出口堵截前离开洞庭湖。
“我明白统领的意思了。”盛敦文骇然色变。
“追兵和我们的距离不多不少,一直保持著十里,是因为前方已有埋伏,不希望打Cao惊蛇﹗”
聂靖川微一沉吟,也如盛敦文指挥后方船队一样,对手下帮众厉喝:“传令队里所有船舟,準备随时战斗。”
身为右护法的栎木,此时也果断随众人而去。聂靖川转过了身,在青原身边低道:
“可是现在我们是顺流顺风,听不到前方动静,你怎能断定会有埋伏﹖”
——他们的主力船队乃最具机动x_ing的破浪舟,船速比同等大小的战船快上接近一倍,即使双方距离一直没有拉近,也可能只是郑军船速不及之故。
“那你怎么刚才又如此下令﹖”青原斜目回眸。
“因为我信你。”聂靖川断然答:“但你也要证明这不是纯粹的臆测。”
“战场上最有用的,往往是人天x_ing里对危机的直觉。”
聂靖川皱眉,却敏锐地发现青原呼吸起了紊乱,额角也开始冒出细汗。
“那不是直觉,你是看出来有问题了﹖”
青原十指握起又张开,试图平复心里翻天巨浪般的情绪。
“这段水道的前方,有一个非常隐蔽的小湖。当年春日楼在洞庭湖那一战,河盗便是以这个小湖做藏身的巢x_u_e,后来被我们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那不可能。”聂靖川立即反驳。
“安若然要掌握我们的全盘路线,才能在小湖藏匿伏兵。而且我们是三日前从琼州出发,即使他从我们的初航方向推敲出所有细节,也来不及派遣人马到这里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