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再起
这是今冬最后一场飘雪了。
六年前的今日,也是一个大雪天。不知多少生命在漫天飞霜里含冤而逝,又不知多少断肠人与摰爱遽成永别。
古越山下,一个身形单薄少年匍匐着脚步,终于走到一处坟地的墓碑前。
碑上只有逝者之名,没有铭文。立碑者笔迹秀逸,只是痛失至亲的悲愤挥之不去,每下笔划都惨烈地外露了锋勾:
父谢氏宗坤之墓。
——谢家曾是南楚最高贵的书香门第,子弟世代为官,族中曾位极人臣者不知几许。
然而,这代的谢氏家主竟孤身葬在荒郊野外,甚至连立墓志铭亦不被允许﹗
“爹,孩儿又来看您了。”
谢正风在飘雪里洒下奠酒。
——每逢这个时节,他心里都会忆及童年时代的种种往事。
那时他还未读透都城的狰狞人心,拉拉当朝吏部尚书的官服,开始恃宠撒娇:
“爹,为什么我叫正风啊﹖这名字好没气势——”
桃李满朝的谢宗坤永远对门生板起脸,但对这个孻子的软音却是没法招架——
“存公义,正人心。正风,将来你定要成为爹所期望之人。”
几年后,吏部尚书谢宗坤被捏造叛国谋反的罪名,遭判满门抄斩,此案轰动一时,朝野不少名臣忠良皆牵连受害。为感念谢宗坤的授业恩情,少数朝官向帝君恳求赦免谢家幼子;同一时间,被封不久的皇太子亦面圣陈情,令兵部五品职方司郎中夏泉之子、当时御林军一介小将夏青原免于死罪。
行刑当天狂风怒雪,他目睹族人从天牢押到雪地,父、母、兄、嫂、姊、妹……逐颗忠义头颅被斩在皇权的屠刀下——
他终于用最残酷的方式、彻底读懂了人世。
那天的飞霜,他永生铭记不忘。
再过几年,他选择了与父亲同样的道路,毅然踏上仕途。
当年谢宗坤的门生已位居要职,对谢家唯一血脉特别厚待,中央六部皆对少年开了门路。
不畏死的他,最后却投身于御史台,以绝顶词锋将渎职之人尽数弹劾——
存公义、正人心,这是爹以x_ing命为他上的最后一课。
谢正风在亡父坟前,平淡地述说谢宗坤生前最关心的朝政:
“这几个月,平京城变了许多。”
“灵飞少将为十万流民和皇太子请命死谏,少公主统领集贤巷之力笔伐陈情,殿下和春日楼主、也达成了朝廷跟江湖的头一次同盟。”他黯然叹息,“爹,您若是还在朝中,便不至于像当年一样孤身作战。”
——自从九玄剑再现世间,平京便掀起了一场革命:
有些什么正在这腐朽的都城里,悄然地滋长苏醒,寂静地在一角闪耀。
谢正风跪在冻土、在碑前叩了三个响头。
他刚站直身子,便有一物破风而至,呼啸之间、竟将地上的奠酒玉瓶毁得粉碎﹗
骏马仰颈长啸。
身后不远处的雪地上,马儿人立而起,鞍上一人左手持弓、右手勒缰,一袭西域火狐裘猎扬而飘逸,活脱是鲜衣怒马、英姿飒然的年轻侠客。
“——是你﹖”
马上的俊朗骑士,赫然是当今赤川王府少主。
“谁叫你在这里吃西北风﹖要不是我及时调偏了箭锋,你早就没命了﹗”
景焕康想再发火,然而看到对方脸色像冰一样,便立即识相噤声。
谢正风拔出雪地上那支羽箭,扬手扔回给他,弯身将酒瓶的碎片逐块捡起。
——那样的动作,使骄纵的小王爷也打了一个寒颤。
景焕康左顾右盼,无意瞥到他身后的墓碑。
——儿谢氏遗孤正风泣立。
小王爷心里顿时就没了谱:
糟糕,他不是干了什么大不敬的事吧﹖
正在拾碎片的少年一声痛哼,景焕康立刻飞身下马,抢前察看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