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诺
白灵飞拿着箭入了密林追查,绕了一刻钟,却没见半分可疑痕迹。正打算折返,密林深处忽然蹄声大作,一队人马正快速穿过丛林。
他受洪达指导过观骑术,一听就知对方有廿多人,正去往密林西北处。功聚双目仔细一看,却见对方来历神秘,非是穿着军服,其中一骑驮了一人,人却似是已失知觉。
他将座骑缚在树旁,悄悄吊在队尾。在师门技艺里,他习得最好的是剑法与轻功,此时的密林虽乌黑不能视物,他人却是轻若柳絮,在树间兔起鹘落,丝毫没有惊动那批人马。
——他领锋狼兵坐镇箭塔,本不应离队行事,然而一边尾随那队人入林,便有种寒气从心底丝丝泛上来,愈追愈是强烈。
师父曾说,自己对危险的直觉超乎常人,这是他天生适合习剑的原因。
仅仅是密林里的一眼,他就有必须跟上去的感觉,这感觉无从解释、却异常清晰。
无论如何,在这个两军交战的骨节眼间,他起码要弄清楚那批人马、以及马上的那个人是何来历。
追踪了两炷香的时间,那队人终在一组营帐前停下。营地有不下十五个帐幕,四周猎猎烧着的火把,将营帐范围照得一片光明。
他安然落在附近一棵树的枯枝上,连枝上霜雪也不掉落丝毫。
那队人纷纷下马,立即有几人围在那骑下、将被驮着的人带下来。
那人脸容一直朝往地下,此时却被人翻了过来。
火光照映下,依稀是男子的脸容。
他脸型略长,却有一双张扬至极的丹凤眼,只可惜左颊曾被利刃划伤,留了一道深疤。
纵然沉睡,他的刚毅气概足以震慑任何人——
人若青锋,足可惊起世间万千波澜。
隔了十丈开外,寒风将火把吹得飘忽无定,白灵飞一瞥,双瞳便立刻剧烈紧缩。
——那副容貌、那份气息,无论阔别多少年,他都能一眼认出来。
那是他曾经思念到刻了骨的人……
他从北疆追到江南,几乎倾尽这生可以付出的情爱,那个人,现在却在咫尺之间。
只是师兄已飘然挂冠而去,怎会出现在天引山里﹖他剑术冠绝天下,又怎会受制于他人﹖﹗
许多念头闪过脑海,白灵飞能做到最冷静的限度,便是控制自己紊乱的呼吸和心跳,不被营帐里的任何人发现。
那批人挟住人质,向接应的同党掏出信物,然后进了营地。
白灵飞脸色一僵,瞬即明白个中的来龙去脉:
那件信物,便是明教的黑曜令,自己在光明顶大闹镜湖时,半座白玉殿都铺满了他劈碎的令牌。
明教一直没放过师兄。
他离开洛阳后飘泊江湖,却给明教掌握了行踪骤施暗算,才会再次遭人制约……雪原上的信鸽,是供这批明教人马传讯之用,怎料被箭塔的锋狼兵不知就里s_h_è 了下来。
自己血洗光明顶,种下了明教与御剑门的血海深仇。半年前扶光为追杀他屠尽芍药居,已葬送了晴晴和大牛两个孩子,师兄若再落入他们之手,受苦恐怕比上次更甚百倍﹗
——他永生不忘整座白玉殿曾因自己而血流满湖,没有剑手会比他更刻意控制杀欲。偏偏多年来亦只有漠北明教,能使他有“非杀不可”之心。
他右手搭住剑柄,全身精气神运转至巅峰,离九玄出鞘只差一瞬。
就在这一瞬,整个山脉忽然响起一阵低沉的号角声。
……是锋狼兵与城内约定的求援讯号﹗
在自己离营深入密林之际,夏军竟在同一时间对箭塔发动突袭﹗
白灵飞立时煞白了脸色,差些便在火光里暴露了形迹。
他目注营帐,眸光连闪不定,掌心剑茧竟在剑柄上磨出了血。
——密林里是他唯一的师兄,密林外,却有他出征的使命、八千名锋狼兵……
还有那个人。
“我不信奇迹,但我信你。”
林里零星有狼在嗥叫,天引山里杀机凛然,光听已令人心惊栗不已。
在远方密林里埋伏两个时辰,夏军终成功绕过南楚哨兵。
子时,四万大军倾力向舄琊城猛攻。
近万先锋队伍首先攻向箭塔,长孙晟攻势太过迅猛,锋狼兵反应不及,即使箭塔外设了陷马坑,却也只挡得片刻。
——阻止了局势往夏军一面倒的,是迅即领骑队出城的南楚皇太子。
马匹已填平陷马坑的深沟,景言赶至的时候,长孙晟刚好领军越过陷马坑的防线。箭塔上,三百箭手张弓连s_h_è ,半年的刻苦cao练终于发挥成果,首批冲击的夏兵大部分毙于箭下,漏网之鱼也对上了南楚一方的援骑。
景言和他身后的近千亲卫骑、便是舄琊最稳固的屏障。见皇太子在箭塔防线前一夫当关,已赶出营地外的锋狼兵立刻为他护翼。
一时间,长孙晟以奇突击的战术再不奏效。两军短兵相接,佑王双目有如鹰隼,于荒原的嘶喊声里锁定了景言,慢慢浮了一个冰冷的笑。
仅在几丈开外,皇太子脸容沉静,冷冷问:“灵飞少将在哪﹖”
陆士南护在景言身侧,大有焦急之色:“少将一个时辰前离营,没有交代他会去哪﹗”
——军中统领私下离营是大忌,何况在这种兵凶势危之时﹖若自己迟了半刻出城,锋狼兵失去统领指挥,随时已经全军覆没﹗
景言神色剧寒下去。
长孙晟脸上表情看不出意味,只是优雅的看着他,打出了变换阵式的手势。
锋狼兵人人见之色变——夏军两侧翼骑绕去前方,竟是以四万兵力和他们八千人全面硬碰﹗
景言回敬了长孙晟一抹冷笑,厉叱一声,直往夏兵帅旗中军纵骑而去﹗
他心里怒意剧盛,对夏兵更不会手下留情,几息厮杀后,衡极剑彷如着了魔,就连夏军大将,亦不愿将自己的人马送到他剑下,骑兵阵形立刻便被撕出了微小缺口。
战场火把光芒飘忽,使景言脸容在光影下格外冰冷。
——双方兵力太悬殊,任锋狼兵再强横,亦无法抗到天明……要熬过长夜,只能靠两方夹击,使夏军左右难顾,但是刻下,最有能力与他分领骑兵的人不在这里﹗
皇太子五指在剑上握得格格作响,嗓音已失了温度:
“立刻分一队哨兵,去把他找回来。”
陆士南吶喊道:“末将遵命﹗”
话音刚落,雪原上忽有白芒闪过,似是凭空出现在黑夜战场。
剑光清亮如水,混在夏军当中、灵动而鬼魅,目标专挑长孙晟所领先头骑兵,猝然杀得阵里人仰马翻﹗
夏兵不断去截、每次都只能追到白芒上一刻闪过的方位——
任人杀遍阵中、连影子都摸不着,这对雄霸大江以北的夏兵,简直是最不能容忍的侮辱﹗
南楚一方认得那道剑光,锋狼兵顿时气焰剧涨,奋起随景言入阵冲锋﹗
城内号角声起,玄锋带着新一批援兵,终于赶到箭塔。
长孙晟沉下了脸,狠狠瞪着杀乱战场的剑光,忽然又浮现了不明深意的笑容。
“回来了,不等于逃得掉啊……御剑门主。”
一场惊险至极的交锋,终在下半夜因长孙晟退走而结束。
箭塔木楼内,一众南楚重将聚集在八军统帅面前,堂内死水一般的沉默。
景言冷睨跪在主座前的将领,眸光愈变愈狠,最终化为轰声一掌。
堂内木桌上留下清晰的五指印痕,众人为之一震,只听皇太子漠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