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修罗道 作者:緋村天水/绯村天水(二)【完结】(23)
“你和朕儿曾生死与共,可知他平生最大之志为何﹖”
白灵飞心下盘算,口上沉声答道:“殿下矢志终身为国,为陛下不辞cao劳,以求能重复南楚开国之年的荣光。”
这话滴水不漏,帝君点头睨着他,半晌后淡道:
“对外,他一直筹谋北伐;对内,他在对抗楚国四百年都未能除的毒瘤。”
“当年替怀阳帝夺得天下的重将能臣,开国后全被封为亲王、授予领地,而支持他转战天下的巨贾,最后皆是富甲一方的豪族。这批乱世的投机者、正是贵族阶层中流砥柱,处处受朝廷优待,利益与皇族紧紧相扣。久而久之,南楚门阀制度根深蒂固,官场不论功名、只论出身,全国的经济命脉被世家垄断,数百年来亦复如是。”
景氏一族血脉相承的特质、剎那间在帝君身上表露无遗——
他俯看自己皇座下疆土的时候,微瞇的目光抽离而犀利,与景言床枕间对他评述天下的神情如出一辙﹗
“怀阳帝大封功臣,乃为时局所逼、不得不为,但他一念之差,终为皇族埋下了一把双刃剑……”帝君轻轻一笑;“四百年间,从没人能将门阀政治彻底抹除,追溯缘头,因为怀阳帝便是贵族阶层的创立者。”
白灵飞沉默良久,低声一叹;“作茧者终将自缚,就连千古皇者也不例外。”
“无数贤君名臣曾与门阀贵族对抗,最终只有自除灭亡的下场——”帝君轻轻一笑:“可是朕儿心系苍生,明知下场仍甘愿作破茧之人,如此刚烈气魄,叫朕怎能不成全他﹖”
白灵飞皱眉:自景言凯旋归京,帝君不但重新授他监国金印,对他朝里的连番变革亦不再拦阻。两人本料帝君必有后着,这么看来,难道——
“若朕儿达成理想,皇族便能永远脱除贵族钳制,成为南楚唯一主宰……朕乐意看到那结果。”诚如白灵飞所想,帝君欣然点头:
“皇太子乃朕的利刃,在他彻底成功之前,朕不会扳断自己的刀。”
——果然如此﹗在亲王与皇太子斗得两败俱伤之后,帝君便可在幕后坐收渔人之利﹗
“但他的作用也仅此而已。”帝君敛去微笑,亲自为白灵飞再斟一杯——
“你所追随的人是一枚优秀的棋子,他将以悲剧英雄的光环存在于历史中……但他永远没法君临天下。”他缓缓启唇:“真正的棋手,只得朕一人而已。”
白灵飞双手接过酒杯,忽尔淡淡一笑:“陛下是想让末将舍弃皇太子么﹖”
“朕没让你在我们之间作取舍,你一早便作了选择。朕只想知道一件事……”帝君用手指拈起白玉杯,低声的问他:
“若皇太子有日战死沙场,你会否效忠于朕呢,御剑门主﹖”
帝君仰颈先饮。
白灵飞双手捧杯凝定在半空,蓦地又再回到两人南下金延、碧水晚霞的那个黄昏。
景言在船舷负手远望,眼中纳下了整个沧流大海——
其实你不必只效忠于我,皇太子如此云淡风轻的对他说。
御书房内,锋狼军统领断然抬眸,剎那将酒一喝到底。
“假如陛下与皇太子理想一致,末将愿意终生披甲、直到陛下将理想实现为止。”
“为了已逝的朕儿﹖”
“不。”白灵飞决然答道:“非是为皇太子,亦非为效忠陛下。”
帝君饶有兴致的挑眉。
“末将只会效忠于这个国家。”
初春时节,御书房沁着君子兰清凉的幽香。
那个时候谁也没料到,这少将会以一生的荣辱跌宕,去完成他对南楚的坚贞承诺。
步出御书房的时候,外面的传讯宦官走上前去,悄声对白灵飞道:
“少将,希望您于不久的将来平安归京。”
轻甲的少将讶然回头。
那宦官低低叹息:“奴才没有您的英勇本领……但忠心为国的良将,能多一个便是多一个啊。”
“其实,所有最伟大的守护,都是从这份微不足道的心意开始的。”
白灵飞握剑胸前,向宦官行了一个标准军礼,展颜而笑:
“大人的心意,灵飞会珍而重之将它带到天引山。”
传讯宦官还以一揖。
他踏上离宫的道路,心里若有所思——
当年昭国元帅军功无上,最后黯然归隐仙地,其实非因淡泊名利,而因怀阳帝为留住御剑门主而无所不用其极,致使两人间有无法修补的裂痕……
互敬最后一杯酒之后,帝君忽然笑问:
“不知现在朕儿待你的一切,是真情、还是一场功利游戏﹖”
——不会的,景言绝对不是那种人。
白灵飞摇头驱去了思绪,感觉到自己是时候将脑洞收窄回来了。
清晨的平京天街,正处于最冷清寂寥的时候。
两个月前,景言与白灵飞班师回朝、统率精兵在马上俯视众生;然而现在,皇太子只是默默和他十指相扣,品味与所爱之人并行的平凡幸福。
路似是没有尽头,他们谁也没有放手。
城北永嘉门隐约现在朝雾中,仪雅推着轮椅上的小天,跟在两人身后,轻轻叹息了一声。
白灵飞在城门前停步。
他们都将彼此握得异常用力,也知道彼此胸中藏住千言万语。然而到了这刻,所有心意都隔着相抵的掌心传到对方心坎。
他觉得心房很暖、很软,柔软得像浸在陈年女儿红里,茁壮地发酵、蕴酿,醉得他骨头酥麻,醉至浑然忘我,醉到有一种微渺的奢望——
奢望这一条路,他们能走到天荒地老。
“送到这里行了,我懂路去天引山的。”
“万一你被明教截上了怎办﹖”
“……嘴炮不行就干架,我对九玄比你的绝情剑更有信心。”
景言哑然失笑,缓缓的放开了他。
白灵飞转身回头,含笑与男孩两相对望。
“……飞哥哥。”小天沉默良久,终于迟疑的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
“傻瓜,我又没说要一辈子留在战场。”白灵飞俯身蹲在男孩身旁,轻柔地拍着他的头:“我会回来的,有少公主陪在你身边,不出几天就会把我忘了,还怕什么寂寞。”
小天焦急的想开口,但历经了这年的生死变幻,曾是天真无忧的孩童终于明了了一事:
他是时候要长大了。
他不再是只懂躲在飞哥哥身后的小孩子……他要长大、要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他。
他依依不舍的看着白灵飞,就像当年在栈道目送安若然孤身下山一样,但这一次他没有哭,只是在心中立下约誓,然后用一种大人的成熟神情坚定低道:
“下一次你回来,我便会长大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柳树长出新的垂绺……眼看又是一个春风绿渡江南的时节。
在芍药居眺望稻田、嬉笑打闹的那天,明明只是上一次春暖花开的情景,却已是比永恒还要遥远——遥远得,他们再也无法回去了。
白灵飞眼里愈趋转炽,隐若多了一层s-hi润的水泽。
“傻孩子,有没有长大也没关系……你在我心里,一直也是我最疼的小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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