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军不断从洛阳城开出,旧皇派的优势已被彻底扭转。
这队死士心知此战非是轻易言胜,却全都抱着与敌同归的决心、英勇拼杀:
这一次,是他们最接近胜利的时候﹗
那声金属激响,终于震动了全寺。
皇城骁骑仍茫然不知地牢秘密,那批死士却如同吃了丹药,每个人的神色都状喜若狂﹗
与明教五毒/药典、圣殿转盘并列三绝之乌金索,就此毁在一把残剑手上。
——这一刻开始,旧皇派的前路被彻底改写﹗
“安帅﹗”
大雄宝殿上,安若然从琉璃瓦纵身而落,如一只腾冲天地、直跨岳川的鸿鹄,飞越了洛阳上空。
古剎内的攻守双方,都在为历史而见证这一幕:
曾经名动北方的神将名帅,归隐三年之后,终于在今夜的厮杀中重临帝都﹗
“还有……陛下、那是陛下﹗”
在场的所有人不但认出安若然,更看见他背上淡容散发、笑得妖艳的年轻男子——
旧帝明怀玉﹗
“恭迎吾皇——﹗”
明怀玉随安若然落地的剎那,几百死士的高呼声震白马寺。
在宝殿广场外指挥的骁骑副将吓得几要晕厥,转眼被安若然一剑从马上劈了落去。
“撤退﹗”安若然厉声喝。
明怀玉翻身上了那匹马,安若然撮唇作哨,当先以剑开路,让全部死士撤退出了古寺。
“上来﹗”
曾作帝皇的少年在红月下对他伸出了手。
那个画面与洛水花田的风景瞬即重合,只是伸手的人,由他变成了明怀玉。
安若然握住了他。
他们泯灭了当年的慒懂,历经了荣耀、同伤于背叛,终于又握紧了彼此的手。
安若然一手环住了他腰身,另一手提着滴血的利刃,随他策马离开了白马寺。
骁骑军在主帅指挥下极力追截,追出北邙山下的伊洛平原。
白马寺殿顶上,任易凡冷眼旁观着整场血斗:
“他武功已被白灵飞彻底复原了。”
烟岚玉容覆上重纱,闻言却并无惊讶。任易凡双眼迸出了火,半晌之后忽然沉静了下来,叹息的握上她的手:
“教王要我们去追么﹖”
烟岚淡淡瞥着伊洛两河,手没有反抗、却也没有回握任易凡。
“不必。”
“长明王已经快统一Cao原。南楚很快会自顾不暇,长孙晟不负教王所望,已下毒将他父皇解决,八百里秦川、亦将由皇长子长孙凯承继……郑国洛阳、也到了应该要起乱的时候。”她在风中傲然静立,宛如洛河上俯视众生的女神:
“反正明怀玉是脱不掉我们掌控的,安若然助他复辟帝位,反而对圣教更有利。”
任易凡痴痴的看着这个女子——
他以为自己是懂她的,每逢他享受于她的温柔乡时,他都错觉自己已拥有了她。
那只是剎那错觉。
他从来读不懂她的内心,正如凡人无法真正拥有神。
——但即使只能拥吻与碰触,只要她需要他,他便甘之如饴。
“教王最近有何动静﹖”他低声问。
烟岚淡道:“他仍死心不息、想要复活前代教王。”
明知答案如此,任易凡心中却仍止不住的震撼:
教王为何要对死在自己手上的那人执着如斯﹖
明明有君临Cao原的气魄,却甘于幽闭在圣殿习魂魄之术、长年不见天日,风羽前教王对他真的如此重要么﹖
“神药宫也没有异变。教王登位后锁于宫中的四瓶绝毒,在我离开昆仑前仍然齐整无缺。”烟岚忽尔皱眉,那是罕有在她脸上观察到表情的时候,代表她此刻心内确有起伏变化:
“不过,长明王曾在月前上过昆仑。”
Cao原霸主阿那环上访光明顶,是总坛中的头等机密,只有烟岚这位教内第二号人物、才有机会得悉此事。
任易凡也被触动了,显然这消息对整个漠北都意义非凡:“是关于对室韦族的一战﹖”
烟岚摇头,“应该不是……有关战争的事,长明王应该是找鲜卑战神来商议,怎会抛下前线军情特意来西访圣教﹖”
“不过,我被教王命令在殿外侍候,隐约听到了他们在争论『凤凰』。”
“『凤凰』﹖”任易凡不解:“我从来没有听过,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洛水微风,烟岚垂首默思,忽然又再说:“他们言谈之间,曾经提及过『凤凰』已经开始苏醒——莫非那是一个人﹖”
任易凡伴她双双眺望伊洛:
到底什么人叫凤凰,能被长明王与教王挂在口边……﹖
☆、征服
深宵的洛阳帝都,军队夜行、城门戒严,全座都城都陷入紧绷的气氛。
“快﹗封锁南门﹗”
“骁骑营回报﹗北门没有异样﹗”
“沿洛河去搜﹗城内水闸封了没有﹖﹗”
三更鼓锣刚过,随即便是从皇城传来的警报声。
全洛阳的百姓都在同一刻被惊醒,士兵挨门挨户彻底搜索,整个帝都霎眼间已被翻个朝天。
——而那两个从北邙山脱逃、一夜间颠覆洛阳的人,此刻竟安然在皇城南钟楼上﹗
在黎明的前夕,两袭长衣随风翻飞,俯瞰脚下这座八河汇聚之都:
为助明怀玉夺位,安若然当年曾对洛阳城的设计苦心钻研,最后更亲自领军攻破洛阳、奠定帝位之争的结局。没人比他更清楚城内悉数布防,无论骁骑营如何戒严,亦料不到他能带领旧皇党死士、透过当今元帅叶德亦毫不知情的下水道秘密入城﹗
明怀玉脱下贴身水靠,皱眉看着安若然,“徐光他们会被搜到么﹖”
“不会的。”男人放开钟内半悬的粗绳,洪亮的铜钟声仍回荡在两人耳边:“自从你被软禁白马寺后,拥护你的派系便化整为零,渗入洛阳各大商社帮会。他们早料到有这一天,自然会有应对之法。”
语调明明平淡至极,却使少年迷蒙了目光:
当年的诸王之争,安若然摊开整张伊洛地势羊皮卷,捉着自己的手,指向了诸河交界的城池——
在那之后,他每次谈及一场已胜之战的时候,也是这种语气。
天下如棋盘,而棋盘却是藏于他心中,每步都在他预料之内。
“禁军几乎全数出宫搜捕我们,皇城此时已是不堪一击,即使天明后禁军回防,亦是一支疲惫之师,根本不是徐光的御前亲卫队之对手。”
明怀玉眸内连起波澜,最终只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
“若然……你有恨过我么﹖”
那句凝住了两人间的空气,彷佛他们的某根心弦、都瞬即被那场背叛触痛了。
当年安若然领军迎战南楚于涧水,大战之前却不明地受了重伤,致使全军败在景言所率之应龙水军手上。其后明怀玉却对这位开朝第一功臣按罪论处,下密令褫夺其帅印、将他流放洛阳。
这番风波,最后令洛阳重陷内斗之乱,间接为这几年的混沌埋下导火线。
安若然迎着伊洛之风,将那些黯淡与荣光在心中默默回放着,半晌才开口:
“我有。”
明怀玉别开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