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局
集贤巷内人潮浪涌,春日楼的牌坊外,人龙几乎占了半条大道。
街上虽人车熙攘,却少了种盛酷逼人的炎气——平京的夏末,不知不觉已到尽头。
“楼主又去皇宫了﹖”
“两位御史大人每天都要接见楼主,他怎会在集贤巷闲着﹖”
几个春日楼子弟离开了萧竹楼,步经巷内一众议政书院。一堆堆木板凌乱搁在院门外,他们看着曾经的议政辩台,便想起那场曾轰动全城的精彩舌战——
“去年金延税收约十二万七千两黄金,光此一城,便占全国税收四成。何光启所贪的黄金三十万两,已跟去年国库进帐所差无几。这等若过往金延的百姓、被逼多纳南楚一年的税收数目﹗”
“掠于民而还于民,为明君贤臣之本份。仪雅认为,皇兄免税之举并无不妥——除非场上有英雄能矢言,愿凭一己承担南楚国库之求而绝无怨怼。以上愚见,还请冯师兄指点。”
少女英姿飒然,甫上辩台,便赢得满巷轰天掌声。
平民多将天家迭事当作戏曲题材,那一刻,皇族的公主却从那些野闻中“活”了过来。
歌舞双绝、江南尽知的少女走进人烟,耀目如斯,比传言里的想象更要美。
一名楼中弟子叹了几声:“唉……楼主已去了两个时辰,户部封还太子殿下调低农税的政令,最后不知该怎么了局﹖”
议政书院外,集贤巷所有士人,不论出身贫富、均在奋笔写奏折,更有穿学侍服的太学子弟赫然在其中。奏折完成后,便不停有江湖帮众当跑腿去送件,交到一位绯衣淡妆的绝艳少女手上。
她身旁还有一个坐轮椅的男孩,两人拿着奏本与身边的成群义士商量良久,在上面仔细标示,复又交给他人送回笔者处。奏本来回往去,最后归返她案前,由她亲自烙上亲王象征的金印。
每逢暮色将临,奏本储满木箱子,便会由人抬去春日楼,由暂居楼内的青原少将、联同右护法栎木亲自检视,最后在全巷注目下抬到平台、送抵在平台凭栏的欧阳楼主面前。
——自从景言皇太子落狱后,这便是集贤巷一道恒常的风景。
每天欧阳少名以代民上访之权、带着一迭迭木箱子进宫会见左右都御史。御史台里,早就给比人还高的奏本淹没了。而帝君重新执掌朝政后,早朝的固定节目,便是御史台将一大堆为皇太子申情的奏折如实上禀。
“三日来,他们有上千封为农民请命的奏本送入春日楼,少公主实在是尽力了。假如帝君批准户部的封还,那便是昏君当道、天理不容﹗”
那群春日帮众对仪雅非常敬重,但当谈及帝君,却一反平静的语调,话中不无鄙意——
景言被囚天牢后,翌日帝君于朝上将虎符赐予安庆王,三年来,南楚八军再次更换主帅。
平京百姓当然不满军功赫赫的皇太子遭此待遇,更认定太子叛君谋反之论是j-ian人所害,对帝君的偏听偏信颇是心冷。而现在,就连帝君嫡女亦暂住太学,与心向太子的寒士子弟自发到集贤巷加入抗争阵营、协助组织笔伐,更显得帝君有多不得人心。
而如今的仪雅,俨然是各议政书院的精神领袖了。
——往昔十数年,一众书院因立场相左而常有摩擦,群策群力、合作无间更是天方夜谭,然而在她带领下,这景象竟能成真。每当阵营内出现纠纷,只要她一番巧笑倩兮的言辞,便可轻易化解,众人无不心服口服。
她非但以金印作笔伐最有力的支持,更不以门阀差距区分各人,平常对巷内众人用平辈相称,如此心胸,委实令人由衷钦佩。
“少公主、小天,你们别太cao劳吧。”他们走入士人阵营里,想要劝止不歇息在埋头用神的两人,“都第几天了﹖若是御史台那两位大人都无能为力,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始终不能左右朝堂之事啊。”
这时男孩一句童言戏语,刚惹来四周哄堂大笑,多少冲淡了紧张沉重的气氛。他抬头眨一眨眼,见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帮众来了,心里很是高兴,灿然笑道:“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坚持的东西就更加没法达成啊,对吧,柳大哥﹖”
仪雅亦停了和身边集贤巷人的对话,往这边嫣然回望,“柳大哥,是栎木护法有口讯吗﹖”
他们眼内有明亮炽热的火,那些帮众瞬即便犹豫了。
一个残了双腿的孩子、一个娇弱无力的少女,尚且能为时局做到如此,他们这些绿林中人,难道要灰心放弃、坐视不理么﹖
——不﹗春日楼崛于江湖、便是从颠覆传统作初始,他们本属游离正规外的异类,岂可因无胆与强权相抗而灭了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