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子墨眼中噙泪在范成鸾身旁跪下,手指想碰却不敢碰他背后的一片鲜血烂r_ou_,他哑着嗓子道:“你为我竟到如此地步。”范成鸾勉强露出笑容,拉住都子墨的手,轻轻拢在自己胸口。
范老爷忽然冷笑道:“他出言不逊,有辱祖先,我是为了整顿门风才如此教训他,与你却无半点关系。”
都子墨脸色有些难看,然而他此时也无法做任何争辩,只好咬着嘴唇忍住泪水。春叔见状,端来一杯茶道:“老爷,您先喝口茶,消消气。”
范老爷一把推开茶杯道:“你去把醉春楼的账簿拿来。”
范成鸾全身为之一颤,险些昏厥,他乞求道:“爹,孩儿求您了,不要。”声音里都带着颤抖。
都子墨茫然地看着范成鸾,只觉醉春楼三个字似乎很耳熟,似乎是范成鸾一直极力隐藏的秘密。
账簿很快便递到了都子墨面前,都子墨犹豫着接了过来,范成鸾撑起身子一把打掉了账簿。账簿落地,书页被涌入书房的风刮的哗哗作响,范成鸾双目皆是惊恐之色,徒劳地按住了都子墨的双手。
“盛益,念给他听。”范老爷厉声道。
范成益腰上挨了一棍,旧伤隐约有复发之相,他胸中憋闷,双腿发麻,但也只能从命。他不敢看范成鸾的眼神,只是缓缓捡起账簿,摊开在手中,他盯着账簿上的字,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虽然他心知只要念出这些,都子墨就绝不会再留在范成鸾身边,可都子墨离开的同时,他也会永远失去范成鸾。
“爹,能不能不要……”
“念!”
春叔无可奈何,一把抢过账簿,低声道:“我来念——广晟五年秋,戎人一名,分银二十两;广晟六年春,戎人五名,分银一百三十两;广晟六年秋,戎人八名,分银五百二十两……”
范成鸾扑到都子墨身边,染血的双手掩住他的耳朵,可都子墨还是听得真切。泪水顺着脸颊汇聚在下颚,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融入范成鸾蹭出的血迹里。他的嘴唇打着颤,几乎发不出声音,他僵直着身体,只觉身旁如梦初醒般虚无一片。
范成益背过身去,不知该喜该悲。
腹中钝痛渐渐传来,都子墨大吸一口气拢住了肚子。范成鸾急忙去扶都子墨,却被他冷冷推开。都子墨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转身便朝门外走去,他步伐踉跄几乎随时都会跪倒在地,颤抖的手扶在门框上,抬起左脚,再抬右脚,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跨出门槛。
秋风萧瑟,枯枝残叶,都子墨最终还是越行越远。
“子墨!”范成鸾连滚带爬想要追出门去,却被一棍狠狠打在腿窝跪倒于地。范老爷气急败坏道:“逆子,你还清楚你是谁吗?我觉不允许你再去找那个戎人。”
范成鸾泪流满面,拽着范老爷的袖角求道:“爹,子墨他就快生了,这个时候赶他出去,他会死的。”
范老爷抽回衣袖,负手而立,良久才沉声道:“你既已知晓你贩卖他同族的事情,还会接受你沾满他同族鲜血的手吗?这样的人,怎能让他活着?”
“不!子墨他会听我解释的,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范成鸾猛力睁大眼睛,泪里几乎带血,头上的玉冠松落,垂吊在一边,长发散开,和着血污与泥灰咬进嘴里,让人简直分辨不清是人是鬼。他拖着半条伤腿颠颠撞撞向门外爬去,却不想一记闷棍直击后脑,范成鸾应声倒地。
范成益痉挛的双手几乎快要握不住木棍,他痴痴看着伏在地上不动的范成鸾,一时间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他茫然望向范老爷,哆嗦着说:“我……是不是……把哥打死了?”
“快,看看鸾儿……”范老爷一时怒急攻心喘不上气来,竟两眼一翻晕倒在椅中。
春叔抢上一步,手指探向范成鸾鼻下,觉他还有一丝气息,不禁松下口气来,“少爷还有气,我去叫大夫来。”说完便冲出门去。
范成益身子晃了两下也倒在了地上,他抱起范成鸾,小心翼翼替他擦拭唇角的血污,一面痴痴道:“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让你去追他,哥,你不要怨我。”
好在老大夫的春回堂离范府不远,不多时就赶到了范府门口,当他第三次被连抬带拖的请进范府大门时,终于忍不住叹息道:“世人都说宁做范府犬,不为穷户人,那是不知道这富甲深宅里又有多少冤孽呀。”
春叔也无可奈何,一连叹息几声,对老大夫一拱手道:“劳大夫瞧瞧我家老爷与大少爷,范春还要赶去处理另一件孽事,这就要去了。”
老大夫立直还礼后,便随了下人向书房去。
春叔点了辆轻便马车自己跳上车辕,因听了门房说都子墨向着东边去了,所以一打马缰便追了上去。此时日已西斜,天光将暗,春叔心下焦急,只想着若是不赶在天黑之前寻到人,只怕过了今晚,有些事情真就一辈子都不得释怀了。一边想着,春叔愈加努力四下查看。
鹿城虽是大魏的边境之城,但由于处在各国通商要道上,所以一直以来城中都是各地商贾云集,交易兑换不断,昼市方休,夜市便开。此时正值昼夜市交替之际,街上除了来往摊贩,倒清闲不少,在车马辚辚之中,春叔终于看见了都子墨失魂落魄的身影。
“公子且慢。”春叔拉停骏马跳下车来,上前拦住都子墨道“都公子可愿听范春一言?”
都子墨抬起没有生气的眼望向面前虚无道:“还有什么可说。”
“我知贩卖戎人一事对大戎来说确如血海深仇,魏戎两国也为此事交恶,但大戎军队几次突袭我魏国边境小城,屠城劫掠,也可谓是惨绝人寰。是善是恶,是黑是白,还是要看公子如何定夺。”
两人身旁一直在候人的马车终于离开,街市上的灯火照了过来,光线的边沿与两人所处的黑暗只差一步之遥。春叔的话冷在了寒风里。
“我终究还是个戎人。”黑暗中,都子墨凄然叹息着。
不远处的树根下,一个叫花正翻身坐起,他从午时睡到现在,此时口袋正空肚子正饿,第一眼就隐约瞧见了黑暗中的两个人影,于是他叮当着手中的破碗走来,想讨个饭钱。另一面,一队打着火把的巡卫也列队走来,叫花忙躬下身子殷勤道:“呦,官爷们辛苦了。”
都子墨一脚已经迈出,半个身子几乎都要脱离黑暗的遮挡,春叔沉下声音道:“公子既然知道自己是戎人,就该明白你这样的身子若是让人看见了,谁也逃不掉。”
被叫花子“官爷”这么一叫,当头的百户顿时眉开眼笑,摸出一个单薄的铜板扔到地上道:“老子们成天风里来雨里去,还不是为了你们能安安稳稳在这里讨口饭吃。”
叫花子一把摸起铜板,更加谄媚道:“官爷辛苦了,等小叫花吃饱了,就去县衙门口唱几声,也好让县太爷知晓知晓官爷的劳苦。”
“就你?怕是到了县衙门口就被那群看人低的守门狗给轰到街上去。”
叫花讪讪笑着退到了一旁,等巡卫们走远,再一看,黑暗处那两个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一辆马车悠哉而过,叫花骂了句娘,便也走远了。
第14章 第十三章
春叔握着缰绳的手还有些微微颤抖,全身都是劫后余生的虚软,刚才就在叫花子吸引了巡卫们注意的一瞬,他一把将都子墨拉入暗处塞进车里,若是再慢一点,让叫花子看见了自己二人,只怕都子墨立时就会被巡卫带走,若是再让醉春楼那几位知晓,且不说都子墨毫无生还机会,就连范家也要背上个泄露机密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