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鸾成益 作者:语楠【完结】(3)

2019-05-13  作者|标签:语楠 生子


  多年以后,当两人耳鬓厮磨,纠缠于帐内之时,范成鸾喷着滚烫的热气问道:“你是何时爱上我的?”
  “是我九岁那年的中元节。”
  那年中元节,范成益九岁,范成鸾十三岁。已经是一副清秀少年模样的范成鸾一手托着一只粉色的河灯,一手牵着稚嫩的范成益向后院的池塘走去。
  “成益,把你想说的话写在纸上,等中元节那天随河灯一起放了,母亲就能收到了。”
  许多天前,范成鸾就已经在为中元节打算了,他坐在案前,抵笔思索,三寸狼毫噙着墨汁,在素笺上写的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在心中反复考量过后才落于纸上。
  “母亲大人…什么启,自母亲去后,孩儿心知……将来要……什么承家业,所以……刻苦读书,功课一日不敢……解台?”范成益趴在旁边,一个字一个字念着,遇见了不认识的字就轻略去。
  “什么解台?那是懈怠”范成鸾皱起了眉,也许是因被打断了思路,也许是因觉得这样写不好,于是扯下那张纸揉成了一团后,又继续写着。
  “孩儿……甚是想念母亲,常于夜中……哭……泣。”范成益认得那两个字,他一脸担忧地看向范成鸾,小手摸向他的眼睛:“哥,你哭了?”
  “没有!”范成鸾心中更为焦躁,又揉了一个纸团出来。
  “有!我听见你哭了。”范成益凑的更近了,他用手接在范成鸾眼下,仿佛要亲眼看着那滴眼泪流下来才罢休。
  “你难道就没有想对母亲说的话?”范成鸾扳过范成益的身子,将他的两只手放好,又把手中的狼毫塞在他的小手中,这才重新执笔铺纸认真写起来。
  范成益见他恼了,便不敢再去惹他,只好学着范成鸾的样子,在纸上涂涂画画起来,孩童稚气的字体歪歪扭扭的,时不时还涂个大墨团,他实在写不了几句话,于是便伸着脖子照抄起范成鸾的信来。
  “哥,哥,我的信写的不好,我要回去重新写一篇。”黝黑的湖面像是一张宁静y-in森的大门,隔着阳世与y-in界,那些y-in灵们也许正等在那头,等着一盏属于自己的河灯……范成益如梦初醒又临阵脱逃,哭闹着不愿再靠近一步:“这是我第一次给母亲写信,你看我的信上还有大墨团,我怕母亲看了怪我不用功,惹她伤心难过。”
  范成鸾看着已经满脸挂泪的范成益哭笑不得,他蹲下身子,接过那涂涂画画的信纸细细折好,放入了自己的河灯中,又将自己的信放入了范成益的灯中道:“错过了今晚,y-in间的门就关上了,我们的信母亲就收不到了,我把我的信给你,就当是你写的,母亲看你写的好,肯定会高兴的。”
  “那你呢?”范成益抹着眼泪问。
  “就说我不用功,让母亲来罚我罢。”范成鸾鼻中一酸,只想再听听母亲的声音,哪怕是责罚自己的话。
  一池静水,两盏河灯。
  两个小小的河灯,依偎着向池中飘去,范成鸾牵着弟弟的手,久久凝望着那朦胧的烛光,那封信,写了无数遍,撕了无数遍,最后却只留了简短的八个字:一切安好,切勿挂念……
  范成鸾背着熟睡的范成益回到房中,却将好碰上了醉酒的父亲。父亲高大的身影隐在暗处,酒气浓烈熏的范成鸾几乎作呕,寂静一片,范成鸾小心翼翼地开口:“父亲?”
  然而这一句却像是点燃炸药的火星一般,范老爷怒起,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一把捏住了范成鸾的肩膀,吼道:“你的脸,为什么要长的同你的母亲一模一样,你不是我儿子,你是恶鬼,说!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
  范老爷哭喊着,摇晃着范成鸾,几乎快要把他的脊骨摇断。
  “我有什么错?这几年来你不愿见我,躲着我,如今好不容易相见,竟怪我折磨你?”范成鸾猛地推开了父亲,向房内逃去。范成益已经被吓醒,跪在床上大哭起来。
  被推到在地,范老爷愣了片刻,两行清泪顺着他邋遢的腮胡流了下来,这个本来意气风发的壮年男子,在妻子死后,迅速的衰老下去,如今已是鬓角染霜,发稀胡疏。他兀自哭着,也不再瞧范成鸾,颤抖着挪出了房门。
  “母亲,我有什么错?”范成鸾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越说,泪就流的越多,然而回答他的却是清冷的月光与范成益歇斯底里的哭声。他只觉得心中越来越烦躁,对于范成益的狠又涌了上来,他猝然掀翻了桌子,指着范成益骂道:“都是你,都是你的错,是你害****,害了我,害了父亲,害了全家。”说完,他便跑了出去。
  酒瓶尽碎,烛台倒翻,一地狼藉。范成益被吓的止住了哭声,直往床里缩。
  一直跑出很远,范成鸾才停了下来,他一头栽倒在地上,掩面哭泣,似乎要把这么多年来压抑的泪水都一次哭尽一般。
  也不知哭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啊。”
  范成鸾大惊,一咕噜爬起来,只见远处已有明黄的火光在闪烁。范成鸾认出那边就是自己与范成益的卧房,想着一定自己掀翻了桌子,摔落了烛台,才引起大火,自己的弟弟呢?他会不会还在屋内?
  “成益!!”范成鸾一颗心顿猛的一颤,飞也似的跑向卧房。
  卧房内已经烧起来了,滚滚黑烟从燃着的窗中冒出,烧碎的窗帘翻飞着簌簌落下。下人们提着水桶一桶一桶向房中浇去,丫头们挤在一旁大哭,范成鸾拽着他们急问:“成益呢?谁看见成益了?”
  他含着泪,抓住所有能抓的人,期盼着有人能告诉他范成益已经被救了出来。可是耳边只有梁断窗落,下人呼救的声音。
  “成益!!”范成鸾忽然大喊,抢过一桶水当头浇下,躲过下人的阻拦,就冲了进去。
  周身一片火海,短短的几步路,却似乎要走完他的一生。衣服上的水很快就被烤干了,空气似乎都被烧着了,让他无法呼吸。
  范成鸾摸索着到了床边,范成益一动不动,不知是昏了,还是死了。范成鸾本来颤抖的身子突然镇定下来,他抓住了范成益的手一把将他背起,又披了一条棉被在两人身上就往外冲。
  地上被烧的滚烫的碎酒瓶割破了他的脚,火舌燎着了他的头发,睫毛也烧着了,眼睛睁不开,只好闭起来盲摸。
  终于踏出了房门,范成鸾晕倒在地。
  这场火,烧掉了小半个内院,也终于烧尽了范老爷对这个家最后的挣扎。他抛下了对亡妻的思念和对儿子的愧疚离开了,除了逢年过节包来的红包,更加铺奢的用度,还有时不时从京城传来的关于范老爷经营奇术的赞叹,这个家已完全失去了父亲的气息。
  范成鸾伤着了眼睛,他卧在床上,眼上敷着药Cao蒙着纱布。范成益趴在他身旁,一声不出,一下不动。
  孩子温热的鼻息喷在脸上,有些微微的痒,范成益问道:“成益,你在看我?”
  “没、没看你。”范成益羞红了脸,偏过头去。
  “那你在看什么?”
  “看书!”
  “看的什么书?”
  “孟子。”范成益沉吟了一会儿,胡乱挑了个先生让背过的书答道。
  “念给我听听。”
  “孟子…见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亦将…”结巴了好一会儿,范成益一噘嘴气道:“不念了,没意思……哥,你的眼睛还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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