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妻子与众不同,普通人都会做的,有什么稀罕?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王蕴说着,唇角含着最温柔的一弯弧度,轻声说道,“如今夔王那个案子,是交由王公公办理的,你若能帮得上他,便是对王家莫大的贡献。嫁衣有无数女子都能做,可这件事,普天之下,舍你其谁呢?”
黄梓瑕本不想提起某些事,但他既然已这样说了,她便轻声说道:“今日,我去了梁氏木作坊,也听到了木匠师傅们所说的事情,梓瑕……十分感念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我说过了,你我之间,不要这么生分。毕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即将成为夫妻,正是一体同心。”王蕴望着她,目光温柔明亮,“梓瑕,还有件事情,我务必要请你在婚前便答应我。”
黄梓瑕略一迟疑,不知他要自己在婚前答应的是什么,究竟是彻底忘却李舒白,还是在婚后放弃自己所擅长的一切?
然而此时她坐在他面前,正在他目光注视之下。她神情微动,也只能强行压制下胸中所有的迟疑不安,应道:“请王公子吩咐。”
他凝视着她低垂的面容,柔声说:“梓瑕,我们成亲后,可千万不要变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夫妇。我想,夫妻便是连理枝,比翼鸟,一世相缠,鸳侣偕老,我们要成为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一对,所以……你不许再这样冷静自持,守礼拘谨了。”
他声音温柔,口吻如此悱恻,令黄梓瑕只觉心头涌上无尽的愧疚与伤感。可她终究只是一瞬间情绪波动,很快便强抑住自己喉头的酸楚,向着他低头,艰涩地应道:“是。”
虽然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但春天毕竟是来了。周子秦骑着马,一路行过京城的大道时,这样感叹。
路边的柳树已经绽发出嫩绿的小芽,路边的草芽初长,藏在灰色的枯叶之中,远看只有一层薄薄的绿色。
“已经二月初了,风似乎也柔和起来了。”他自言自语着,从垂坠的柳丝下穿过,向着永昌坊而去。
手持纸鸢的孩子从他的身边跑过,欢呼着要去寻块空地放纸鸢。周子秦一回头看见一个孩子手中的蝴蝶纸鸢,立即大喊一声:“喂,你!那个小孩儿,对……就是你,过来过来!”
那小孩忐忑地拿着自己的蝴蝶跑到他身旁,怯怯地问:“哥哥,你有什么事呀……”
“怎么搞的,纸鸢是你这么做的吗?拿过来!”他说着,将他的纸鸢拿过来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放在食指上给他看,“头重身轻,左右不稳,放得起来才怪!我帮你调整一下。”
他说着,摸出马身上的小刀,把纸鸢上的小木棍修整了一遍,然后才满意地丢给他:“去吧,以我多年逃学放纸鸢的经验,你这纸鸢绝对能飞得又高又稳!”
他还在自鸣得意,巷子口传来一个人的击掌笑声:“子秦,你还是如此孩子气,一点没变。”
周子秦转头一看,赶紧跳下马:“王统领。”
王蕴笑道:“还是和梓瑕一样,叫我蕴之吧。”
周子秦也不在意,看着那些跑开的小孩儿,说:“你以前在琅琊,近年才到京城,当然不知道我当年的威名啦,国子监逃学去放纸鸢的,都是我带头!”
“知道,韦大人一说起你就心绞痛,他家四五个子侄全都被你带坏的。”王蕴口中说笑,脚下却不停,示意自己身后人跟上。
周子秦一看他身边的人,立即了然:“是送东西给崇……黄姑娘的?”
“嗯,我们下月便要前往蜀地,所以许多事情都要赶在离京之前安排好。”王蕴笑着一指带来的箱笼,说,“这些东西,总要先给梓瑕过目。”
今日送来的,是四季衣服和各式披帛、绢帕、布巾、被褥等。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那件费了许多人工的嫁衣。
黄梓瑕在内堂打开箱笼验看,并与金绣坊跟来的妇人商议大小长短等是否需修改。可巧这件嫁衣她穿上竟无一处不妥帖,就像是贴身做的一样,那妇人啧啧赞叹道:“王公子眼光真是不错,他指了一位绣娘说,与她身量差不多,我们便量了她的尺寸来做,果然一般无二。”
黄梓瑕只低头不语,手指抚过上面精细刺绣的翟鸟。她父亲曾是蜀地郡守,王蕴身为御林军右统领,父亲王麟又是尚书,她的嫁衣自然便是翟衣。成双成对的翟鸟在青绿色的罗衣上鲜活动人,配上花钗更是庄重华美。
第279章冠盖京华(2)
她放下翟衣,又拿起成亲时障面的镂金玉骨白团扇看。扇面以金银线双面刺绣,正面是合欢,反面是萱草。扇柄下的流苏编成九子同心结,正是与嫁衣同色的青碧。
她怔怔望着那个同心结,眼前恍惚出现了在鄂王府的香炉中,她和周子秦发现的那些被烧得只剩残迹的丝线。
那把匕首,那只玉镯,那个同心结,她究竟还有没有办法在人前揭开这个秘密,让一切真相大白?
黄梓瑕心里想着,就如大团的乱麻塞在胸口般,觉得几近窒息。她坐下来,手按着那柄扇子,在这一刻仿佛终于才明白过来——
这是她自己同心结,这是她自己的障面扇,这是她自己的嫁衣,这是她,即将要面对的亲事。
兜兜转转,从禹宣到李舒白,最后,终究她还是回到了原处,选择自己并未爱过的、却注定是她归宿这一个人。
她的心口剧烈起伏,到最后,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无法控制地跌坐在椅上,呼吸沉重,眼眶瞬间转成通红。
服侍她穿嫁衣的人都不明所以,面面相觑许久,才有人问:“是衣服太紧了,勒到姑娘了么?要不要松一松衣带?”
黄梓瑕咬住下唇,摇了摇头,颤声说:“不,我只是……我只是兴奋欢喜,有些晕眩……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
她一个人跌跌撞撞进了内室,将所有人关在门外。她靠在门上深深呼吸着,想要将胸口那些沸烈的酸楚给压下去,然而终究,黑沉沉的晕眩淹没了她。她双腿无力,再也撑不住身躯,沿着身后紧闭的门慢慢滑倒。
她屈膝坐倒在门后,许久许久,才仿佛明白过来,缓缓抱住自己的双膝,坐在冰凉的地上,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
她觉得自己什么都看见了,又觉得似乎什么都没看见。她的目光只是木讷虚浮地自面前的东西上一一掠过,然后落在空中虚无的点上。
她也不知自己坐在地上呆了多久,直到外面敲门声传来,王蕴的声音隔着门问她:“梓瑕,金绣坊的人要回去了,你可还有什么要吩咐她们的?”
她恍惚应了一声,只觉得眼睛痛得要命,眨一眨眼,睁得太久的眼睛酸痛难忍,竟流下两行眼泪来。
她抬手擦去泪痕,闭上眼深深呼吸着,然后才尽量以平稳的声音回答:“不需要了,我一切都满意。”
王蕴觉得她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只顿了一顿,便去对那些人叮嘱了些许小事,打发她们离开了。
等他一回头时,发现黄梓瑕已经从内室出来,平静的一张面容,只是略微苍白,久不见天日的颜色。
她伫立在那里望着他,就如一枝水风中静静开落的菡萏。王蕴想在她脸上寻找一丝欢喜的模样,却终究没有找到。
在他们好事将近的时刻,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满怀期待,心热如火。
就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他心中涌起的,不止是伤感,还有恼怒。他将脸转开,在旁边榻上坐下,一言不发。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唯有周子秦茫然无知,看看两人,然后问:“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蜀地啊?”
黄梓瑕看向王蕴,他淡淡说道:“再过几天吧,最近可能还会下雪,过山路时恐怕不便。”
“这倒是哦,我建议你们啊,要不再等等,烟花三月南下是最好的,还可以看沿途风景,就当游玩,一时就过去了。”周子秦说着,又有点苦恼地拍拍头,“不过,我还想跟你们一起回去呢,如果真的要等到三月的话,会不会太迟啊……”
王蕴笑了笑,说:“是啊,万一你那个未婚妻见你老是不回去,结果就解除婚约了,看你怎么办。”
原本是句玩笑,谁知周子秦却顿时紧张起来:“说的也是啊……这,这可大事不好!”
黄梓瑕安慰他道:“放心吧,你离家不过一两月而已,怎么会马上就解除婚约呢?”
周子秦紧张道:“但……但是我离家的时候说了是不要成亲所以跑掉的,可现在我才明白,我要找个妻子真的还挺难的,没人愿意嫁给我的!二姑娘……我现在想想二姑娘真的挺不错的!”
见他这样焦急,黄梓瑕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相信你兄长早已知道你的心意了,他会向你父母说明的,不会耽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