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心乍一接触这人的眼神就楞了一下,这一瞬间的杀气如有实质,自己不会感觉错,于是便伸手拉了眼前的人一把,却感受到他压抑不住的颤抖。
他从没见过卞昱清这幅模样,刚才那话他也一字不落的听到了,可是他自己都没来得及生气,这人却仿佛气成了一颗炮仗,好像下一秒就会炸似的,仿佛先前被追杀的是他……
祁明心把人往后拖着走出院墙,扶着他的肩膀,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道:“我没事,都过去了,别这样,别担心,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卞昱清一把扯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面色晦涩不明,一字一顿的盯着他说道:“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呢?如果我上次没有找到你呢?或者说,我稍晚了些时日才找到你,那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祁明心听到他这一番话,顿时才意识这人原来是在害怕……
他走上前,轻轻的抱住了他。
认识卞昱清以来,他始终觉得这人情绪内敛,嘴也紧的像个河蚌,但凡有一丝地方透露出一点真情实意,这人马上就会把蚌口闭紧,再不让人看不出丝毫端倪。他甚至不知道这人喜欢些什么……
可是现在的他却透过这人厚厚的壳,看到了一颗柔软的内心,看起来这人对他也不是无知无觉……
他缓缓的拍着他的背,低声说道:“我没事,我答应你,以后绝不逞能,打不赢就跑,你知道的,我轻功不错……”
卞昱清靠着墙,任他搂着,却没有任何回应,呆呆的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祁明心放开他,仍是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别担心,这个事情因我而起,我来处理,你好好呆着,相信我,好么?”
卞昱清眼珠子转了转,看着他,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轻轻的点了点头,俩人慢慢的走回了住处,没多久就有下人过来传信,说是少爷身体不适,今日不习字。
听到这话,祁明心好歹是松了口气,要是这会再让卞昱清见到秦建父子俩,指不定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刘厨子最近感激祁明心帮忙撮合了他和阿娟,现在连活都不让他干了,全都帮他一手包办。祁明心偷得半日闲,一心陪着卞昱清。
只是自打回房起,这人的话就少的可怜,祁明心知道他是因先前的事情心情不佳,于是绞尽脑汁把新收集的话本都讲给了他听,这下好了,人笑是笑了,皮笑r_ou_不笑,过一会又恢复成了先前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别提多闹心了。
祁明心感觉自己已经使出了十八般武艺,连戏都唱了好几出,似乎头发都被自己薅掉不少,他这会终于能理解为什么当年周幽王能为了博美人一笑,干出烽火戏诸侯这种荒唐事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卞昱清饭也没吃,直直的就躺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这明显就是逐客了,祁明心无法,只得轻轻的帮他把门带上,讪讪的走了出去。
在他出去之后不久,卞昱清就睁开了眼睛,这么多年以来,他都没有这么愤怒惶恐过,只要一想到,眼前的人差点就因为秦建的原因死掉,他的心就像被挖了一个窟窿,这患得患失的感觉他再也不想体会了……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似是在等些什么,眼睛里似有光华闪过……
深夜子时,没有风,Cao木静止不动,连月亮都隐在云层中间,看不到一丝光亮,空气中隐隐飘来丝丝甜腻的香味……
一人身着黑衣,头发全都放了下来,形似鬼魅,他手里握着一条长鞭,鞭子的尾端在地上拖着,发出“嘶嘶”的声音,像在夜里低行的蛇。他不急不缓的朝着秦建的屋子走了过去,那门口的守卫却是像看不到这人似的,眼看着这人贴身而过。
“吱呀”一声,屋子的门被打开了,这人缓步走到里间,秦建躺在床上,像是在熟睡,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他盯着秦建的脸看了许久,像是要把这人的模样刻在心里,下一刻,他长袖一挥,那甜腻的香味便消失的无隐无踪,他随手一抓,一把椅子就隔空出现在他手边,这人姿态优雅的坐了下来,仿佛身处自家庭院,鞭子被他卷在手里,一下一下有节奏的在掌心敲打着。
没有任何预兆的,他的开口了,嗓音低沉悦耳:“怎么,秦掌门现在是要装睡么?”
秦建睁开眼,眼神平静晴明,也不知他究竟睡熟没有,只听他波澜不惊的说道:“不知阁下深夜到访有何贵干?”他连身都没起,似是毫无忌惮。
“贵干不敢当,只是来问几个问题,还望秦掌门能解惑。”
“烦请阁下说来听听。”
这两人仿佛只是老友交谈,没有丝毫硝烟弥漫的感觉。
“玄清子的毒可是你下的?为何?祁明心……你为何派人追杀他?方雨,你又是因何要灭她一家八口?”他问的是不急不缓,好像只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哦……我知道了,阁下是我府上新来的那个西席吧,想来当时也该是只有你在场……当初听说来了个哑巴西席我还格外留心了,原来不想,却是玄清子的徒弟么?不对,他的几个徒弟我都见过。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劝掌门还是长话短说的好,我这手里的鞭子怕是等不了那么久。”说完他将鞭子轻轻往床的方向挥了过去,这一鞭秦建居然没来得及避开!
鞭子直直的落地了薄被上,秦建浑身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他瞬间就闻到了他自己血的味道。居然是隔物伤人!
这时秦建才把眼睛转向来人的方向,瞪着眼盯着他,眼前的人俊美无双,一袭黑衣鬼魅异常,和白天西席朴实的模样完全不沾边,浑身透露着一股冷冽的味道……
他心下徒生出一股陌生的惶恐,该有多少年了,上次体会到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呢?
这么想着,他有些释然,善恶终有报,该来的终究会来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他的盯着床顶,眼神平静悠远,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
一瞬间的功夫,他所有的精神气仿佛都被时光抽走了,显得又苍老,又可怜,过了一会,他才缓缓的说道:“你能帮我带几句话给玄清子吗?要是你还能见到玄清子的话。你能不能帮我问他两个问题,二十年前的冬月十四,他为什么没有带流蝶走?十六年前的三月十五,他又为什么没有来见流蝶最后一面?”
卞昱清不懂这里边的关窍,只依稀记得祈明心那个谷叫流蝶谷,他静静的看着床上的人,没有说话,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顿了顿,秦建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过了一会才听到他断断续续的说道:“这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我和流蝶还有玄清子三人,是上一代掌门同期收的三个徒弟,玄清子来的晚了几天,他虽然年岁最大,却还是当了师弟,流蝶是掌门的掌上明珠,我们三自小一起长大,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师弟他是少白头,从小到大又吃了许多苦,比我长了六岁,看起来比我成熟稳重的多,流蝶总爱围着他打转,缠着他问东问西,我自幼家境贫寒,从来没有接触过流蝶这样的女子,慢慢的也就倾慕流蝶,所以少时我们三个……经常在一起,也不知道闯了多少乱子,为此我们没少挨掌门责骂过,流蝶是掌门爱女,有恃无恐,经常站在我们面前袒护我们,为我们说话……”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嘴角微微带着一丝笑意。
“可是后来的事就开始慢慢变了,他们两个开始暗中私会,我……就会帮他们两个打掩护……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我当时只是觉得只要流蝶开心就好,虽然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我是真的祝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