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光 作者:徵言【完结】(5)
我心里那股气,其实根本算不上是生气,就是习惯和他这么相处着,马上就没了。
待到吃够了鱼,我们便退船上岸,骑马到了徽州。
付完某个巷尾小院的租金后,我直接一头栽到了床上。在水上窝久了,再见到床,我和它堪比老友重逢,能叙上三天三夜的旧。陆峤盯了我片刻,见我没有丝毫要起来的意思,于是无奈地给我塞了个枕头,合上门出去了。
一晃就是许多日子过去。
霜降那天,院中扑棱棱飞来只鸽子,它的腿上绑了封信。
“我小师弟寄来的。”陆峤说:“你知道……我爹娘是怎么去的吗?”
我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岂止。当初这事一经传开,江湖上谈论了两月有余。
——陆老掌门练功至走火入魔,神志不清之下,他持剑杀了自己的夫人,随后自绝经脉而亡。
“我原先也觉得困惑,我爹不是个急x_ing子的人,不至于会到走火入魔的那一步。可我亲眼看到我娘……”他闭了眼,脸色已是很不好了,与其说是悲痛,倒不如说,我从他身上感受到愈发浓重的杀气。“原来是他……”
摊开的信纸映入我眼帘,我屏息读完,许久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遇见陆峤前,我对广陵陆家的全部印象皆来源于陆老掌门。
和江湖上所传的差不多,陆老掌门君子端方,温良如玉,是个脾气好极了的人。这样的人,照理说是不大可能走火入魔的,除非……
他在闭关修炼前,见过一个人。
那人是他少时最亲近的师弟,陆峤师伯,如今的锦衣卫副统领,纪宣。
揣着满腹虚情假意自京城千里迢迢而来,久违地唤了句师兄,然后递给陆老掌门半坛下了药的酒的纪宣。
我握住陆峤还微微颤抖的手:“什么时候去找他?”
话音方落,我感觉四周的风比起平时似乎大些了。
“他来了。”陆峤睁开眼,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随便找个什么地方玩会儿,别让他的血脏了你的眼。”
“可是……”
“听话。”陆峤拔剑出鞘:“他打不过我的。”
我站在某座空楼的窗边,看陆峤使了杀招向纪宣劈头盖脸而去,纪宣步步后退,看样子像是快要支撑不住。
果然,不过三招的功夫,陆峤的剑就从纪宣胸口一穿而过。
我暗暗松了口气。
不对!
我毫不犹豫地将有匪山庄的联络焰火点燃,纵身从阁楼上一跃而下。
那个倒在陆峤面前的根本不是纪宣,真正的纪宣藏在树上,正拉了弓对准陆峤的后背——
唰,箭乘风而来的声音。
嘭,我拔剑将它砍断的声音。
我看向陆峤,才知道他早就发现了一切,包括先前与他交手的是替死鬼,包括除纪宣外,院内至少还有三个锦衣卫。
……
有匪山庄的人还没来,陆峤的白衣却已是血红的一片。
“怎么这么不乖呢,回头罚你做一个月的饭。”陆峤终于将剑c-h-a在了纪宣的心口,拔出时,有血溅到他脸上,还有他眼中。
“你……”
没等我把话说完,他握紧剑,飞身朝门外刺去。
那里还有一个锦衣卫。
我提剑追到门口,脑中却猛地混沌起来,先前被纪宣剑气伤到的那块正在隐隐作痛。
我眼前花了花。
彻底晕过去前,我看到院子外头,有人影跌进了河里。
“烟满郡州,南北从军走;叹朝秦暮楚,三载依刘。归来谁念王孙瘦,重访秦淮帘下钩。徘徊久,问桃花昔游,这江乡,今年不似旧温柔……”
周瑛那催人尿下的哼曲声由远及近而来。
我往床的里侧挪了挪,伸手捂住耳朵。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想当初我与卿在秦淮河边,朝看花夕对月常并香肩……”尖细的声音哭丧般嚎着,行至句末处还煞有介事地颤了颤,更像办白事的了。
所以我娘为什么要带着只鹦鹉去听戏啊?我将被子拉过头顶,企图继续做我的春秋大梦。
“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老子江湖漫自夸,收今贩古是生涯……”
它愈发入戏。
我:“……”
遂从床上一跃而起,随手扯过块黑布将鸟笼严严实实罩住。
“春宵一刻天长久……啊,救命啦救命啦,周琅杀人放火啦!”它上下扑棱着,将鸟笼折腾的摇摇晃晃,求救了几声又改口道:“来人哪,赶紧来人哪,周琅又要离家出走啦!周琅要和人私奔啦!”
“闭嘴吧你。”我掀开黑布,朝它y-in笑道:“再瞎叫唤咱中午就吃周瑛炖蘑菇。”
说来也奇怪,自打半年前我从自个儿卧房中醒来,这鸟似乎就不大正常了。那会儿我刚醒,觉得屋里有些闷,于是乎伸个懒腰,下床推开了窗。这一推,仿佛把周瑛给推出了个神志不清——
它上一刻还在如痴如醉地唱着小曲儿呢,摇着脑袋,左瞧瞧右晃晃,还和我对了次眼,下一刻就“啊——”地尖叫起来,鬼上身似的开始念叨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天啊来人哪都死哪儿去啦!周琅醒了!那个离家出走的小子醒了!”
我无奈:“周瑛你昨儿个又跟我娘去听了什么故事?”
它丝毫没有要理会我的意思,自顾自在笼子里转圈飞,好几次还撞到了头:“当年粉黛,何处笙箫……周琅醒了……罢船等端阳不闹,收酒旗重九无聊……来人哪来人哪……白鸟飘飘,绿水滔滔……都死哪儿去了!”
“……”它可能是疯了。
我不就睡了个觉,至于么?
更让我茫然的是,周瑛才疯没多久,我那个把月见不着一面的大师兄就推门而入,关切问我:“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眨了眨眼:“还成吧。昨日淋的雨,到现在还没觉得不舒服,那应该是染不了风寒了。就是有点头疼。”
“昨日?”师兄的脸色变了变,敛下眼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才开口道:“阿琅你还记得……”
“记得啊。”我边想着这回真是丢人丢大发了边道:“我离家出……那个,往外走到一半就被我爹给逮回来了。路上倒霉催的淋了场雨,回来还让周瑛蹬了几下脑袋。等等……”我抬手捂住脸,吞吞吐吐道:“师兄,看你刚才那个反应,我睡了不止一天了?我回来后发烧了?还是,被周瑛蹬的?”
挨一只鹦鹉几脚结果昏迷上三天三夜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吧?
师兄沉默了。
我:“……”
回忆戛然而止。
“以我周琅的聪明才智,那必定不会。”我理直气壮地如是想到,又吓唬了周瑛几句,回房穿戴。
今日还要跟师兄出门吃喜酒呢。
对了,新娘是掌门幺女,那个曾经扒着我的袖子说非我不嫁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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