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长林又瞥了他一眼,这次是在说:“说得好像六年前我一定会答应你似的。”
“你那时候还很乖,应该比现在好哄一些。”贺迟弯着眼睛,伸手去挠郗长林下巴。
“哦,如果真的好哄,那你连续几天点酒给我,我为什么都不肯喝?”郗长林不闪不多,语气却是不咸不淡。
“因为那时候的郗喵还比较自觉,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所以不在外面喝酒。”贺迟说,“而且还不喜欢搭理陌生人。”
“得了吧。”郗长林颇感无语,拍去手指间的糕点渣屑,抬腿踹了贺迟一脚,“就你话多。”
贺迟笑着把那条腿捞在手里,起了个新话题:“琴我让拍卖方送去宁海城?”
“你不看一眼是真是假?”郗长林瞪了他一眼。
“我又不认识你家的琴。”贺迟说得理所当然。
“行行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和我说了。”郗长林并不想纠结琴的问题,随手从点心盘里捏了块糕点出来,塞进贺迟嘴里。
贺迟基本不挑,郗长林给什么吃什么,把这块n_ai香味儿十足的南瓜酥咽下去,和拍卖方打了声招呼,让他们把琴送过来。
半分钟不到,这把伏羲琴出现在郗长林面前,红漆深深,清亮沉沉。
他仔细擦拭过手后才去触碰,没拨动琴弦,只是将琴身翻过来,看了眼那道他年幼时弄上去的刻痕是否还在。
确认过后,郗长林将琴往贺迟怀里一塞,敛着眸光,低声说:“是我家的琴。”
贺迟含笑说了声“行”,把琴放回琴盒中,再牵起郗长林的手,带他离开拍卖场馆。
*
街上千灯如昼,夜色漫长。
不忍把琴放在后备箱,又不能放在后座任其颠簸,郗长林不得不抱着琴坐在后座。他敛着眸光,看窗外街灯后退宛若消逝而去的流星,一路上沉默不言。
目的地是塔山关家旧宅,走内环高速需要将近一个小时。郗长林干脆闭上眼睛,头抵在车窗上,睡了过去。
通常而言,在车上睡觉,郗长林都是浅眠,一点动静就能醒,但每次贺迟在身边时,就睡得很熟。
这次也是,等他醒来,车已经到了塔山脚下,没有意想中的被琴盒硌得浑身都疼,怀里硬邦邦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取走,塞上了一只抱枕——这大概是贺迟路过某购物中心时特地下车去买的,剪了吊牌,但闻起来仍是新得很。
接着,他又发现自己的位置换了,从后座到了副驾。
“琴呢?”郗长林半睁着眼,软绵绵地问。
贺迟:“我让人送回酒店了。”
“哦……”
说完郗长林又要睡去,贺迟却没如他的意,冷哼一声道:“我之前接了一个电话。”
郗长林眼皮抬了抬,示意贺迟继续说。
“楼yá-ng打过来的,开口第一句就是‘你在哪’。”贺迟语气凉丝丝的,“郗喵,你跟我说说,你是背着我和他约了什么吗?让他话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郗长林“啊”了一声,显然有些惊讶,但声音太软,这惊讶就显得没什么诚意。
“你怎么回答他的?”郗长林说。
贺迟扬起眉梢:“你竟然不先告诉我,你和他到底有没有背着我做什么约定?”
郗长林“嗯哼”完,扭了扭身子,把抱枕抵在窗户上,脑袋靠了过去,并不想理会这个人。
“郗喵——”贺迟拖长语调,车速减慢,伸手在郗长林脸上掐了一把。
青年甩甩脑袋,整张脸埋进抱枕中。
贺迟见状,干脆靠边停车,把人捞到自己怀里,鼻尖抵着鼻尖,压低声线,又喊了他一声。
郗长林被他说话的热气吹得有些痒,往后躲了躲,终于肯睁开眼睛,没好气道:“我能和他做什么约定。”
“那谁给他的底气,开口就问你在哪?”贺迟语气依旧透着浓浓不满。
“楼yá-ng这个人一直很有底气。”郗长林笑了笑,在贺迟唇角亲了一下,“他想查我的事,也应该查到了一些,所以才会来找我。”
“就凭他,也想参与你的事情?”贺迟冷声道,“昨天那支金属箭被他发现了?”
郗长林点点头:“是的哦,我已经警告过他一次了,但没想到他这么执着。”
第65章
关家旧宅陷入了沉眠, 只有寥落灯火散落在山林之间,刹车声毫不留情将这一片寂静夜色划破。
守门的佣人被惊醒, 看清门口的车和降下车窗后坐在里面的人后, 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打开大门,只好拨内线请教管家。
“现在才十点半。”郗长林垂眸瞥了眼亮起的手机屏幕,轻笑道, “看来言歆婷为了保养皮肤,真的很努力啊。”
“这个时候我就不说某个喜欢熬夜的人的坏话了。”贺迟语气不咸不淡, 帮郗长林解开安全带扣,又伸手捞过后座上的礼品盒, 塞到郗长林怀里。
虽然郗长林称他们这次的行动为“夜袭”,但贺迟在停车去给郗长林买抱枕时,顺带拎了盒茶叶回来, 聊表一番贸然上门的歉意。他们这种人做事就是这样,在没有撕破脸皮之前, 表面上的情谊便仍需要维系。
郗长林见怪不怪, 笑说了一句:“手长了不起啊。”
“就是了不起。”贺迟回他。
没过多久, 言歆婷披衣下楼, 和管家一同来到大门前。
郗长林这才推开车门、踩上地面,把手里的茶叶j_iao到对面的关家主母手中, 含笑道:“我们正好经过这里, 就把车开上来了,没打扰到您吧,关夫人。”
“当然没打扰。”言歆婷亦是笑意温和, 转手将礼品盒递给管家,亲自带郗长林和贺迟进门,“时间不早了,今晚就在这里住下?”
“不用了,我们就是想来看看关先生。”郗长林摇头拒绝。
这话一落地,言歆婷面上顿时浮现迟疑神色,她刚准备开口拒绝,却看见有个下人匆匆跑来,对她道:“夫人,老爷醒了,想见三少爷。”
言歆婷只能勉强一笑:“我去接他下来。”
郗长林轻声道一句“辛苦了”,言歆婷正要客气一番,却听见郗长林又说:“既然是想见我,那么我上去就行,不用将关先生挪上挪下的。”
说完,郗长林提步就走,丝毫不给言歆婷拒绝的余地。
这位关家主母没想到郗长林如此直接,不过转念一想这是自己的地盘,全由她做主,当即迈开步伐跟上去。但她只走出两步,站在原地不动的贺迟开了口,“关夫人,长林很喜欢上次在这里喝到的茶,请问能让我带一些回去吗?”
言歆婷脚步一顿,回头时脸上的僵硬神色已被藏起来,她站在灯光之下,微笑得体有礼道:“当然。”
*
无须下人带领,郗长林径自来到关佟的卧室,与前几天在书房见面时相比,后者的气色更加衰颓,干枯如树皮的手臂上出现了黑斑,眼珠子浑黄不清,那嘴唇完全没了颜色。
死神的镰刀随时就要落到关佟身上,郗长林甚至有预感,可能过不了多久,他就要穿一身黑衣来参加关佟的葬礼了。
卧室里有两处监控摄像头,没有任何录音与窃听软件。监控探头旁虽然装置有拾音器,可一旦环境太过嘈杂,就会遮掩住j_iao谈的人声,而现在窗外蛙声虫鸣蝉叫响成一片——这意味着只要压低声音,选取巧妙的角度,查看监控录像的人就没办法知道他与关佟的谈话内容。
郗长林坐到关佟对面,后背靠窗,这里有一棵半人高的盆栽,在加上窗帘被风吹起,这里无意间成为一个监控死角。
他看着关佟的眼睛,开门见山:“现在想来,你应该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关植不是你的儿子,所以在关沥关植两兄弟的教育方式上,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手段。你溺爱关植,想尽可能溺死他。你也不打算留给关植任何遗产,但很遗憾,这点被言歆婷发现了,因此,本就架空了你大部分权力的她,和两个儿子联合起来,让你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关佟瞬间瞪大了眼,抬起头从喉咙间发出几声嘶哑的吼,显得不甘又愤怒。
郗长林坐在花梨木太师椅中,安静欣赏完关佟的丑态,开口“啊”了一声,轻轻笑起来:“你居然在生气关沥不站在你这边,反而和外人联手。”
关佟肩膀扭动,显然十分在意。
郗长林眼底笑意更甚:“你想知道原因吗?”
被问话的人艰难点头。
“那就先告诉我,你把对付言歆婷他们三人的最后筹码放在了哪里?”郗长林说。
这个问题对于关佟而言,格外难以回答,他说不出话,手脚不能动弹,就跟一个会呼吸会吃饭的木偶无异。郗长林替他想了个损招。
“Do,Re,Mi,Fa,Sol,La,Si,换成数字来讲就是1234567,我帮你念书,每读一句话,就会停下来,你用音高来告诉我第几个字是有效的字。这七个音高是相加规则,比如你如果想告诉我第十个字,就是Mi和Si,当然,Fa和La也行。”说,郗长林起身,从书架里抽出一本砖头厚的《基督山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