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秦央走了进来,问尘方丈忽然淡淡地说了句:“殿下,您来求的事,贫僧管不了,管不得。请回。”
秦央急了,三步并两步走到方丈面前,压低声音道:“方丈,起码先问问何事吧?”
“不必问,您的事,贫僧皆管不了。”问尘方丈波澜不惊地说道。
秦央恼火,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何?”
“贫僧愚钝,只知万物因果皆有定数,不可妄背天道。殿下...您已经偏离了那条路了...”方丈叹息一声,忽然兀自敲起了木鱼,低念佛经。
秦央顿感全身酸痛。他呆呆地站了片刻,突然跪在方丈面前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方丈,此事不是我自己的事,而是一孩童命悬一线,药石无医。”
问尘方丈没有回答,继续吟诵着。
“方丈...我知道我背离了天道。但...”秦央咬了咬嘴唇,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说道:“但,天道就一定是正途吗!”
问尘方丈手中一顿,停了下来。大殿内静悄悄的,满殿神佛的凝视下,秦央倔强地站着,背脊挺得很直。
“所谓正途,异于人心,乱于欲念,困于...一个‘情’字。殿下可知自己的正途,对抗的是这整个天下?”问尘方丈抬起头,浑浊的双眼似是要洞穿秦央一般。
秦央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方丈。这天下弃他,我便弃了这天下。”
“痴,嗔,贪。”问尘方丈道。
秦央忽然朗笑数声,震得佛像皆嗡嗡作响:“痴,嗔,贪,有何不可,有何不好!”
“执念是罪,放下才是真。”问尘方丈说道,手中的木鱼再次轻轻敲起,只是慢了许多。
“放下?”秦央自嘲地笑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道:“方丈,你们都说要放下,不过是旁观者的信口开河罢了。情不在你们心里,何谈放下!再者...我贪的本就不多,不过一个堂堂正正的天理。”
问尘大师叹息,将木鱼与放置在一边,缓缓问道:“若一错再错呢?”
“乐得其所。”秦央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问尘大师不再发问,而是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问尘方丈,您名为问尘,问的自应当是这尘世,而不是那远在西天极乐的神佛。”秦央转身,径直走出佛堂。
然而当他走到寺门时却愣住了,只见问尘方丈手持佛珠,站在寺门外。周围香客来来往往,却无一人看向他。
“施主,贫僧此番就再去问问这尘世吧...”问尘方丈笑笑,大步向前走去。
当白苏九被秦央从睡梦里叫醒,迷迷糊糊塞进马车的时候,他整个狐都是懵的。而当他看见马车里一身明黄僧袍的问尘方丈时...
白苏九险些把炸毛炸成球儿的狐尾给伸出来。
问尘方丈闭着眼睛低声念着佛经,浑身上下仿佛自带耀眼的佛光。白苏九咽了口口水,一点点挪到角落里,眼睛瞪向秦央。
秦央眨眨眼,露出极其无辜的眼神。
“你真是嫌我命长了...”白苏九在心里咆哮道,咬牙切齿地将一对儿尖牙给露了出来。
“施主,是否该上路了?”问尘方丈忽然慢条斯理地说道。
白苏九一激灵,扒着马车窗户就要往外钻。秦央手疾眼快给他捞了回来,一头雾水地问道:“你跑什么?”
“你没听他说要我上路吗!我再不跑又成围脖了!”白苏九蹬开秦央,脑袋探出了窗户。
“方丈不是这个意思!”秦央抓着白苏九的腰带喊道。
问尘大师掐着佛珠,缓缓说道:“施主,贫僧是说,耽搁不得,该启程了。”
白苏九讪笑着又钻了进来,搓着手说:“是是是...我...我活跃一下气氛...”
问尘大师笑笑,没有作声。马车缓缓起步,白苏九警惕地扒着窗口,做好了随时出逃的准备。而秦央则看着白苏九那一脸气急败坏加怂得不能行的表情,捂着嘴偷笑。
“我早晚得收拾你!”白苏九瞪了一眼秦央,换了个姿势继续缩成了一团。
第64章 【六肆】 天之道
马车一路急驶,终于在两日后赶回了都城。
“秦央,想个主意让方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宫。”白苏九道。
秦央还没来得及回答,沉默了两天的问尘方丈忽然开了口:“不必,贫僧自有办法。”
白苏九听见问尘方丈说话就心里直打哆嗦。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总觉得这老和尚跟别人不一样。别的道士或者和尚,他看见后顶多绕着走或者心里有些膈应,但面对问尘方丈,白苏九只剩下了一个字...
怂。
白苏九看着惜字如金的问尘方丈,搓着手讪笑道:“是是是...大师您请,您请...”
瞧瞧,大师两个字都蹦出来了。
问尘方丈点点头,大步流星地在前边走。果不其然,左右侍卫仿佛没看见他一样闷不做声。秦央憋着笑紧随其后,白苏九跟在秦央后头,见秦央憋笑憋得左右摇晃,恨不得一脚踹他屁股上。
“见过国师(明奚王殿下)!”原本安安静静的守门侍卫突然声音极其洪亮地向白苏九与秦央问了好。白苏九吓了一跳,一脑袋顶在了秦央后背上。
秦央被他撞了个踉跄,回过头去哭笑不得道:“国师,您注意脚下。”
“...你快点走!”白苏九窘迫不已地说道。
“好。”秦央后退了一步,跟白苏九并肩进了皇宫。
秦央自行去跟国君问安,同时说白苏九在路途颠簸中感了风寒,耽搁点时间。国君也没起疑,吩咐秦央给白苏九带去问候,便忙着去批奏折了。
白苏九一路飞奔进了院子,抢在问尘方丈的前头冲进院子里大喊道:“都藏起来藏起来!”然后扭头折回去跟问尘方丈陪着笑脸,尽量拖延时间。
孩子们被吓了一跳。白辰轲率先反应过来,当机立断开始指挥大家。问尘方丈见白苏九慌里慌张得跑出一道烟来,嘴角勾笑默不作声。
于是,白苏九孤苦伶仃地自己面对着问尘方丈。君南衡在榻上昏睡着,白栖梧化成了树形一动不敢动,白辰轲藏在床底下虽然更渗人了几分但好在藏得挺隐蔽,阿年...
直接可怜兮兮地被塞进了衣橱里。
“您请...您请...”白苏九大汗淋漓地将问尘方丈给迎进了院子。
问尘方丈走进院子,看了一眼高大的梧桐树,忽然笑了笑道:“好好好...Cao木皆有灵也。”
“哈哈哈...哈...”白苏九直咽口水,附和着笑了笑。
白栖梧被问尘方丈这么一夸,连忙绷紧身子站得更笔直了些。
“难得...难得啊。”问尘方丈说罢,转身往屋里走去。
白苏九的心脏顿时跟打鼓一样咣咣地响,他看了一眼白栖梧,挑眉使着颜色。
白栖梧悄悄点点头,暗示白苏九都藏好了。
然而...
“床下的那位小施主,可否去院里回避一下?”刚踏入屋内的问尘方丈忽然朗声说道。
白苏九一怔,刚要说话,只见白辰轲忽然披头散发,y-iny-in森森地爬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白苏九被吓了一跳,嗖地窜上了书案。
“国...国师...嘿嘿...”白辰轲傻笑着,如同一只小狗一样绕着边儿爬了出去。
“你给我好好的走行不行!你要吓死几口子啊!”白苏九被捂着心口喊道。
白辰轲此时心里欲哭无泪,他也不想啊!问题是这老和尚...有点厉害。自他进了院子的一瞬间,白辰轲就觉得自己浑身不舒服,仿佛被一种威压强加在身上。
问尘方丈看了看在书案上金j-i独立的白苏九,忽然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国师好功夫。”
“没没没...”白苏九连忙跳下书案,绕到书案另一边,远远地看着问尘方丈。
方丈看向床榻上的君南衡,正要低头查探,忽然手中一顿抬头望向衣橱,眉头也蹙了起来。
“国师。将那衣橱里藏着的东西拿出来吧。”问尘方丈沉声道。
白苏九压根不知道阿年藏在了里头,正纳闷呢,那衣橱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阿年探着小脑袋战战兢兢地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