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色晚下来,外面的炮竹声逐渐响起,还能听到村里小孩的尖叫嬉闹,红色的对联贴满了家里大大小小的门,寒风一吹微微响动。年的氛围达到最浓郁的顶点。
吃完年夜饭要守夜,一家人点了两个火盆,没有电视也没有手机,就坐在一起聊天干点闲活。柳爷爷带上老花镜翻看布袋子里的药材,剔除没炮制好的次品。
柳妈妈就着火光剥花生米,剥出来的花生米用油和盐炒一炒。等亲戚朋友正月里来拜年了,这就是能拿得出手的招待的零食。
柳爸爸端了个搪瓷杯子喝茶,顾遥靠在一张椅子上拿了本闲书在看,至于柳肆臣,正盯着火盆上面驾着的铁架子,上面林林落落放了花生,红薯片,还有几颗野栗子,此时已经被烤得发出诱人的香气,柳肆臣盯着铁架偷偷咽了口口水。
“别动!”顾遥像是身后长了眼睛,柳肆臣刚要伸手取栗子就被顾遥喝止了。
顾遥轻轻拍开他心急的手,拿起一双备在一旁的筷子,夹了一个开了口的栗子放到一边,“烫,凉了再用手拿。”
“哦。”柳肆臣乖乖点头,嘟着嘴冲着栗子吹气。
“小馋猫。”柳爸爸嘴上嘲笑儿子,自己却也去夹了个花生过来。
过了十二点,两个孩子就被大人赶去睡觉了,被窝里放了装了开水的玻璃瓶,两人一人一个小被子裹上,上面再罩一个厚被子,暖和和的十分舒适。
柳肆臣爸妈回来后,他俩就睡在柳爷爷的房里,柳肆臣夜里睡觉不老实还怕冷,第二天早上总是在顾遥的被窝里醒来,有时候还会把自己塞在顾遥的怀里,紧紧贴着取暖。
从一开始的每天早上早早被压醒,到现在抱着柳肆臣一觉睡到天亮,顾遥觉得自己的浅眠已经被治好了。
大年初一要给长辈拜年,柳家没有亲戚,就待在自己家。村里的孩子年初一开始到各家拜年,往往都会领到瓜子花生,甚至还有麦芽糖、花生酥这些零食,都是过年才能吃到的。
黑猴和阿花带着小林子很早就来了柳肆臣家,拉着柳肆臣出门了。往年柳长兴也会跟着他们一起,但是今年柳长兴上了中学,不好意思再跟着这群小萝卜丁一起了,只让弟弟跟着,自己留在了家里。
村里的孩子家家户户都被放了出来,衣服的口袋里都鼓鼓囊囊的,收获颇丰。
喜庆的吉祥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撒,人们的笑脸在火红的对联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纯朴。拜完年,柳肆臣叫上柳长兴,带着另外三个小伙伴到自己家。
顾遥第一次在柳家村过年,柳肆臣不想让他显得太孤单,把小伙伴们都带到家里来玩热闹点。
柳长兴和顾遥接触不多,早先顾遥住在他婶子家的时候,多少觉得这个少年不太好相处,便从来没有主动亲近过。只是后来柳肆臣跟少年关系越来越好,甚至把少年接回家一起住,他才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阵。才发现这个同龄人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学习很好,在学校里对老师同学有礼貌,是个城里人,有教养,跟他们这些野生野长的乡下孩子不太一样。
柳长兴觉得这个顾遥能和柳肆臣这么合拍,和两人的家庭背景肯定有关系,柳肆臣的爸妈是大学生出生,吃公粮的,他爷爷还是京都来的老医生。柳肆臣从小就聪明,这让身处这个不起眼的小山村里的顾遥和柳肆臣两人,与柳家村的其他孩子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层次感。好像他俩关系好是理所当然的,本该就这样的。
看着柳肆臣扯着顾遥的新衣服把他从堂屋拽出来,顾遥微微狼狈的样子逗乐了柳长兴,他抿嘴笑,他们一向爱惯着柳肆臣,这小孩从来都是放肆惯了。
黑猴不知道从哪里讨来一大把小鞭炮,c-h-a到雪堆里点燃了引线,炸得漫天飞雪。他们还围在一起把鞭炮拆了,把□□堆到一起,用引线点燃□□,刺啦啦的一阵火光,是男孩子们平时最喜欢玩的花样。
顾遥第一次接触这些,却也玩得十分尽兴,还跟柳长兴比了一把,用雪球包住小鞭炮,引线用枯树叶包住留在外面,点燃后扔到空中,谁的在最高的地方爆炸谁赢,这个玩的就是心跳,扔早了扔迟了都不行,必须要掐好那个时间点最好,两人兴致上来,胜负难分,把一群小屁孩逗得哇哇大叫。
外面太冷了,顾遥被柳肆臣拉出来玩雪,一会儿反倒柳肆臣自己受不了冷,丢下小伙伴自己跑进堂屋窝着。顾遥看他围着火盆不愿意出来,就拿了几个红薯给他,让他帮着烤,等会分给大家吃。
黑猴他妈生了妹妹之后,家里有啥好吃的都紧着他妈和他妹妹,不过过年这几天他吃的也不差,他爸狠狠心还打了两斤r_ou_。但是等红薯的香味一飘出来他就受不了了,和柳肆臣一起蹲了过去。
顾遥和柳长兴说了几句学校里的闲话,也带着阿花和小林子跟着进屋了,柳爷爷给他们端了一碗加了油盐炒过的花生米,几个小孩一人一小把一边吃一边说话逗乐子。
这个大年初一过得很平淡,顾遥却觉得这是他这几年以来过得最舒心的一个年,他穿着新衣服,新鞋子,和一群嘻嘻哈哈的纯朴又善良的乡村少年围着火盆说话。没有他后妈故作虚伪的关心,实际夹枪带刺的在他爸面前告状;也没有他爸冷言冷语,连一句软和的话都没有的斥责。
他甚至都觉得有点庆幸,庆幸他爸把他扔过来,让他遇到了柳肆臣,遇到了这个可爱善良的宝宝。
柳长兴他们在柳肆臣家吃了午饭,下午又玩了会就各回各家了,外面还陆陆续续响着炮竹声,年的氛围一点都没消散。
“喂,顾遥,问你话呢?!”柳肆臣见他发呆,推了一下他的大腿。
“怎么说话呢?叫哥哥,不准这么没礼貌。”柳妈妈正拿了针线出来,听到儿子的话,一巴掌就轻轻糊上了柳肆臣的头顶。
“哦,顾遥哥,你想啥呢?”柳肆臣撇撇嘴,没敢跟他妈顶嘴。
“没啥,你刚问我啥?”顾遥摇头,收回思绪。
“就是……就是当时柳长飞妈说你是来养病的,我第一天就看了,你根本没病呀。”柳肆臣趁着今天气氛好,把心里一直想问的问了出来。
见顾遥微微蹙眉,以为是他不愿意说,柳肆臣立马开口道:“我就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想说没关系,我就是有点担心你……”
“没关系,没啥不能说。”顾遥见他不安的小样子忍不住放松了眉头,嘴角牵起一丝笑意,沉静黝黑的双眸渐渐荡出一丝暖软的涟漪。
“啊?!”柳肆臣呆呆的看着他,这样子的顾遥真的很好看,被火烘烤的红润的脸庞比平时显得要稚气得多,加上这双泛着笑意的眸子,衬得他整个人都软了好几个度。
“傻子。”顾遥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孩的脸颊。
“唔……”柳肆臣擦了一下口水,心中暗暗唾弃自己。
“我来之前确实感冒了,还有点咳嗽。”顾遥摸着他的发顶,轻轻开口,“我来这里,是因为当时我们班上有三个同学染上了肺结核。”
第24章 受伤
“啊!”柳肆臣发出轻轻的一声回应,心下有些了然。
“我出现症状就被隔离了,一周后症状好转,医生确诊只是普通感冒,但是咳嗽还是时有时续。”顾遥吸了一口气,仿佛想到了当时被隔离的不安,“我……我后妈怀孕了,不让我回家,说我可能携带病毒,我爸给我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住。”
“你爸怎么这样!”柳肆臣一听小眉头就竖了起来,气愤地跺了一下脚。
顾遥看着他气嘟嘟的小脸,心下微微发软,继续说,“我母亲去的早,动荡时期姥爷家受迫害,只剩了个舅舅,他整年在外跑动,不常在京都,其他亲戚也害怕我可能还带着病毒,没人愿意主动收留我一段时间。我只好收拾了行李住进我爸租的房子,只是没想到那个房东是个手脚不干净的。”
“我抓了他一次现行,把他打伤了,他有些狗腿子关系,找上我爸麻烦,我爸一气之下就把我扔到这来了,赵春花不是我家亲戚,她是我后妈家的远房亲戚。”顾遥说起他后妈,脸上是明显的厌恶和能出霜的冷意。
“我爸娶我后妈,就是看上她当时的贫农身份,能掩盖我妈身上被打上的地主资本家余孽的标签。”顾遥叹了口气,冷冽的声音里带上了伤感,“我妈走了不到半年我爸就迫不及待地结婚了,我爷爷n_ain_ai也因为当时我妈被打上的标签连累他们儿子,恨不得我妈早死了才好,对那个家,我已经没有任何期待。”
“没事,你还有我们。”柳肆臣被他的伤感弄得心酸不已,一下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紧紧搂住他。
顾遥楞了一下,然后放软自己,把脸埋到小孩柔软的颈脖间,声音里有些微微的沙哑,“嗯,谢谢你。”
“以后我都陪你,你爸不管你我管你,你也是我家人。”柳肆臣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睛,内心涌出一阵豪情,以后你就由我罩着啦,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不等顾遥回应他,柳肆臣就被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柳爸爸呼了一巴掌,“你这小不点能干啥?别欺负小顾就行了你。”转头又对顾遥温声道,“以后我和你阿姨照顾你们,别想太多,好好读书。”
“嗯,谢谢叔。”顾遥点头,半年前他和这一家人是完全的陌生人,半年后,他们已经是一家人。
年初二,很多受过柳爷爷恩惠的人陆陆续续过来拜年,柳家一直热闹到年初五才安静下来。
柳爸爸柳妈妈在家过了一个闲适的春节,初八就收拾着要回省城了,怕柳妈妈磕碰着,顾遥和柳肆臣坚持给柳爸爸柳妈妈送到了县城,把他两送上去省城的车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