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病得很重。”柳肆臣有些低落,“我帮不上什么忙。”
“还记得……”
“我记得!”柳肆臣急急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有自责自己救不了他,我清楚地知道我做到,现在的医疗条件,全世界最顶尖的医生和药物都救不了他,除非出现奇迹。”
“嗯。”顾遥淡淡应了一声,随后蹙着眉说,“那你在苦恼什么?”
“他毕竟是个孩子不是吗?”柳肆臣垂着头,闷闷地说。
回应他的是顾遥不屑地嗤笑声,“别这么说小鬼,这会让我产生你好像比他还要大的错觉,事实上,他是不是个孩子,他病得怎么严重跟你并没有多大关系。”
“喂!你怎么这么冷血?!”柳肆臣不可置信地瞪了他一眼,发着狗皮脾气嚷嚷,“我看错你了!”
顾遥并不在意他的脾气,甚至还非常有兴味地将他抱起来,“你恐怕搞错了,他对你来说是病人,而你连个医生都还算不上,你和他也仅仅是个见过几次的陌生人,你为什么要为他费神?”
“可是,那还是个孩子啊,死亡对他来说太残酷了,他不该遭受这样的折磨,就算是个陌生人,我也会感到难过啊。”柳肆臣伸手捏住顾遥的脸颊,为他脸上的理所当然和冷漠生出满满的不甘心。
“没有对象给他这种折磨,也不是他犯错得到的惩罚,这种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随机事件,没有该不该这个问题。”顾遥说完沉吟了一下,“而你的职业就是要面对所有这些随机事件,当他们汇总在你面前时,我需要你足够冷硬。”
柳肆臣愣愣地看着他,眼里从迷茫到了然,他似乎明白了顾遥的意思,不是真的冷漠,而是从医生角度来看待生病的人,他突然意识到,他虽然一心想当个医生,却又始终拿自己的生理年龄当借口,从来不肯从内心里承认自己要承担医生的责任。
“否则,你还不如不当什么劳神子的医生,光凭这点迟早有一天就会把你逼疯。”顾遥很满意从他眼中看到了然的神色,加快了走向车站的步伐。
柳肆臣抱住他的脖子没有说话,一个医生,注定了一生面对的都是生老病死这些在人类生存中注定的却最痛苦的历程,没有强大的内心支撑,他就会活在自责、同情、感伤和无能为力等负能量编织的自我束缚下,长此以往,别说医术精进,恐怕精神都会出问题。
“任何人都可以同情他,为他伤心难过。但是你不行,你们医生不行,甚至,你们的同情就是对他最大的折磨。面对他,那只是你的工作,你只要做到认真,尽一切努力就好。”顾遥拍拍小孩的后背,他想告诉自己这是个孩子呢,慢慢来就好,但是一想到他刚刚在那个少年的病房里的神情,他就忍不住教训他,拉住他走向弯路的脚步,矫正他的方向。
柳肆臣抱紧他,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脖子。
“我还记得妈妈当时病得很重,我非常害怕,我时时刻刻都在医院陪着她,每次她有点力气陪我说会话我都要高兴好久,然而那些护士医生同情的眼光一扫过来就如同给我泼了一盆冷水,让那些刚刚压抑下去的害怕和恐慌都疯狂蹿出来。”顾遥终于抱着他到了车站,赶上了最后一班的大三轮,“在那段痛苦煎熬的时间里,我对她的印象都模糊了,唯独对那些护士医生的同情和叹息还根深蒂固,让我每每想起都是寒意彻骨。”
“哥,没事了,都过去了。”柳肆臣舍不得他再说下去,连忙捂住他的嘴,红着眼睛连连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顾遥拉开他的手,皱着眉呸了一口,“你洗手了吗就碰我的嘴?!”
柳肆臣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嫌弃我?!”
顾遥挑眉,“你知不知道你身上可能带了多少病菌?嫌弃你不正常吗?”
“你变了,顾遥,你再也不是那个叫人家小甜甜的顾遥了,你真的变了!果然男人长大了就靠不住了,唔……”柳肆臣一边假哭一边闹腾,直到车上的人把目光都扫过来才讪讪地安分下来。
到家的时候柳肆臣就收拾好了情绪,柳爷爷见他愁眉苦脸了好几天的小脸终于放晴,心下也稍稍安了。孩子小,过早的接触人x_ing中最无奈的部分,其实柳爷爷心里也很没底,很矛盾,但是却不知道要怎么开解,见小孩终于开心起来,柳爷爷也放了不少心。
柳肆臣看爷爷放下心的欣慰,心里有些自责,他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却没有发现身边的人都在为他担心。
然而理智上虽然被顾遥劝解了,情感上却不可能说放下就完全放下。
柳肆臣还是会牵挂着赵宇彬的病情,只是这次他不会再在赵宇彬和他母亲面前表现出任何同情或者其他的负面情绪,他跟着陈老爷子,只认认真真做自己该做的事。
这下连陈老爷子都惊讶了一下,本来他还想好了一套说辞要教训教训这小孩的情绪,没想到他自己想通了,陈老爷子心里对这小徒弟真是满意极了。
第42章 陪读
周五, 结束了一天的坐诊, 他陪着陈老爷子给陈老爷子负责的几个病人查房, 赵宇彬依然安静地躺着,只是这次在柳肆臣结束检查后, 他带着嘶哑的嗓音开口了。
“怎么?今天没话要说吗?”这还是他转院到这里后柳肆臣第一次听他说话。
“没有……吧?”柳肆臣乖乖巧巧地站在床边,神色间有点犹豫,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 “你好好休息。”
“放弃了?我快要死了是吧?”赵宇彬神色间涌出一点戾气,打破了他维持了这么多天的死沉。
柳肆臣还没来得及说话, 躲在一边偷听的赵妈妈已经抽泣着甩门跑了出去。
“我想, 呼……”柳肆臣深呼吸一口气,吞了口吐沫接着说, “恐怕是的, 赵宇彬, 你的病可能治不好了。”
赵宇彬盯着他, 眼神中的死寂依然一片死寂,好像刚才柳肆臣的话没有给他的内心激起一点点涟漪。
“我陈爷爷说, 他没有办法,你能明白吗?”柳肆臣红了眼睛,这种事对他来说还是有点难办啊,怎么可能真的会无动于衷呢?
赵宇彬慢慢地牵起了嘴角, 脸上蔓延着嘲讽的意味, “我以为你还要粉饰太平到我死为止。”
“你害怕吗?”柳肆臣把脑袋搁在床边,这个时候他不想让这个孩子一个人待着。
“怕, 那天在办公室知道的时候我就吓蒙了。”赵宇彬嗤笑一声,“后来我爸急着离婚,我妈急着找医生,我一个人怕着怕着就习惯了。”
“有时候我还想着,不如早点死了算了,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大家都痛苦。”赵宇彬苍白的脸上泛着灰暗的死气,柳肆臣大概明白,这个孩子恐怕真的活不久了。
“你妈妈很爱你,她舍不得你。”柳肆臣轻轻说。
“是啊,现在我放不下的就是她了,离婚,年纪又不小了,以后一个人怎么办。”赵宇彬在他妈妈的话题上终于妥协了一点,态度软和了下来。
“彬彬……”赵妈妈推门进来,她显然听到了儿子的话,脸上已是泪如雨下。
柳肆臣慢慢退了出去,将病房留给那对抱头痛哭的母子。
赵宇彬在最后的一段日子里终于放开了心神,他甚至还有心思陪他妈妈过了最后一个生日,柳肆臣给他的泉水和几百年份的参片帮他拖了一段日子。
“你好好学医,将来如果遇到我这样的,也能轻轻松松怼回去。”少年跟柳肆臣说的话越来越多,仿佛又成了那个他们刚见面时絮絮叨叨跟他抱怨父母的孩子,只是这一次他说着说着就会失去意识昏睡过去,“你就说,你再哔哔我就不给你治了,他铁定怂。”
“嗯,那可不,牛逼。”柳肆臣嘻嘻笑。
“我还欠你一颗糖呢,来世还你啊。”少年突然想起来那颗n_ai糖,满不在乎地给了个承诺。
男孩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周六早晨被发现没了呼吸,柳肆臣看着被蒙上白布的小少年被从病房推了出来,那个孩子被折磨的皮包骨头,白布下瘪瘪的,根本不像躺了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听着赵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嚎,看着护士们麻木的神色,听到了陈老爷子惋惜的叹息,这一切都仿佛被放慢了,在他的记忆里慢慢拉长,最终沉淀成一种独特的画面。
陈老爷子摸了摸小孩的头顶,“回去吧,今天放你一天假。”
陈老爷子周六本来从来不来医院,这两个星期为了赵宇彬却周六连着周日都熬在医院里。
柳肆臣闻到了鼻尖萦绕的消毒水味道,看到少年被推远,转角后再也看不到,他想,再见了,你还欠我一颗牛n_ai糖呢。
柳肆臣慢慢握紧了拳头,他想,这一生,他一定好好学医,就为了怼回去那些讨厌的病人他也得好好学。
顾遥踢踏着积雪一路走到了县一中,校门大敞,看门人不知道躲到哪里去取暖了,柳肆臣顺着小路找到了顾遥的班级,里面乌压压坐满了人,老师在讲台上上课。
柳肆臣在窗户边站了两分钟,就引起了班级里女孩子们的s_ao动,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脸懵懂地看过来,明亮亮的大眼睛里水汪汪怯生生的,小鼻子冻得通红,那小模样立马激起了女生们天生的母x_ing,一个个眼冒绿光恨不得扑过去把他抱到怀里好好揉一揉。
然而很快,一个男孩站了起来,推开门把他抱了进去。
“老师,我弟弟来找我,我带他上一天课,绝对不会打扰大家的。”顾遥跟老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