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用再往深里想,申屠城就知道,那个人是顾盼好。只有顾盼好才能让自己甘愿为他做任何事。申屠城先前的设想是,连巧也是顾盼好的转世,但这个念头只在他心里稍稍一闪便立即消失了——他觉得别扭。顾盼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虽然连巧也很美,但顾盼好绝不应该只是这样的。
即便一切如他所想,连巧也是顾盼好的转世,那么为什么每次他看向她的时候,都能透过她的眼睛看见另一个灵魂呢?
仿佛了解了他的苦恼似的,背上的人挣开他落在地上,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睛,坚定地说:“我是顾盼好。”
如同受了蛊惑般,申屠城呢喃:“阿好……”
“是,是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是你,又不是你?
连巧也完美的唇形动了动,勾出一道漂亮的弧度:“你看得见我吗?”
“当然。”申屠城明白,“看得见”指的是顾盼好而不是连巧也。怎么会看不见呢?他就在这里,就在他面前,只有顾盼好才会有带水的眸子,只有顾盼好才会这样笑。
“这样就好。”顾盼好忽然伸手摸了摸申屠城的脸,又很快收了回去,“我就是顾盼好,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
这一次,申屠城没有半点犹豫地点头,一瞬间就抛开了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眼前的情况上,语气沉稳坚定:“走。”
顾盼好静静地跟在申屠城身后,他看着对方的背影,突然觉得欣慰——申屠城变了。他在一点一点的改变,在他自己都不甚清楚的情况下,他从一个稳重的大男孩,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他变得强大、冷静、敏捷,劲如松柏,坚如磐石。
如同欣赏了一场幼兽成长蜕变的视觉盛宴,顾盼好觉得欣喜。他兀自想着近日来的点点滴滴,没有发现申屠城已经停了下来,一个不留神便撞上了对方的背。申屠城转过身来,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你走前面。”
“恩?”
申屠城警觉地半侧着身子,低声说:“我总觉得不对劲。”
顾盼好惊了一下,问道:“哪里?”
“说不上来。”申屠城皱了皱眉,“就是觉得有东西在附近。”
他的敏锐顾盼好素来是相信的,向对方递了一个眼神,顾盼好合上了眼睛。当眼睑盖住满眼的水色的时候,顾盼好的周身起了风。轻轻流动的空气围绕在他的身边,好像一双温柔的手牢牢地环抱住他。几根发丝以微妙的角度扬起来,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一样……
约莫过了几分钟,顾盼好睁开了眼睛。他愕然看向申屠城,难以置信地说:“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也许申屠城不明白,但他却清楚的很,几千年的岁月将他的精神力打磨得异常强大,这就像一个挨过了种种酷刑的人,待到一切结束,他的身体已经变得刀枪不入了。换句话说,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气息能够瞒过、压制得住顾盼好了。
唯一一种可能,是那个人的精神力比顾盼好更加强大,或者,他经历过的岁月比顾盼好更加漫长。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顾盼好难得的忧虑起来——申屠城虽已成长,但却还没有稳住脾性,这时候如果出什么事,很可能引得他性情大变,或变得残忍狂暴,或变得胆小怯懦。而无论哪一种,都是顾盼好不愿意看见的。
相比起他的担忧,申屠城显得淡定多了。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无声息地站在顾盼好的身后,全然一副保护者的姿态——他感觉到那个东西是针对顾盼好而不是他来的。而当顾盼好的眼神对上他的时候,心绪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心里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冒了出来,仿佛只要有申屠城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一样。
顾盼好笑了起来,率先朝着光亮处走了过去。
……
随着光源的临近,申屠城抬手看了看表,晚上十点。天空已经暗得如同浓墨,不见星星月亮,好像一块黑色的大布,罩住整个山头。
两人都没有带应急装备,手电筒之类的物件就更是没有了。此时他们靠着申屠城的手机照明,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终于看清了发光的东西——一盏灯笼。
灯笼发展至今,已经有将近两千年的历史了。在科技水平发达的现代,别说是灯笼,就是油灯也很少有人用了。但若是真说起来,人们可能没有见过火折子,没有见过打火石,却是人人都知道灯笼的。先别说其他,只说元宵灯会,那就是名副其实的“灯笼节”。
可此时两人眼前的这盏灯笼,既不是花灯,也不是大红灯笼,它甚至不是绸做的。申屠城看得分明,那是一只纸灯笼。它被挂在干枯的树枝上,只有平常灯笼的一半大小,薄得几乎透明的纸张上没有任何的花纹。蜡烛散发着幽冷的光,打在两人的脸上,惨白惨白的。
“这是送葬的用的。”顾盼好说。
申屠城拉着顾盼好退开几步,皱着眉头说:“你觉不觉得那根树枝像一只手。”
“对。”顾盼好笑了一下,“像一个人提着灯笼站在那儿。”
“而且……”申屠城却想得更深了,“这么小的一只灯笼,隔那么远都能看得见光。”
“恩,就像专程等我们的一样。”
申屠城环视了一圈,发动全身的感官细细搜寻——那个一直跟着他们的东西消失了,在他没有留意的时候,仿佛一瞬间钻进土里去了一样。
一想到这,申屠城不免向脚下的泥土看去。
手机在几次提醒之后,徒劳地闪了闪,终于暗了下去。眼前一片漆黑,长满杂草的地面轻轻刮着两人的小腿,好像调皮的小孩儿的手臂。他们的身体埋在泥土里,齐齐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挠着两人,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人也拖进土里陪伴他们一般。
不知是腿变得沉重了,还是脚下的泥土忽然粘腻了起来,湿嗒嗒的凉意从脚底窜上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进了申屠城的鼻子里……
第四十章:滂山孤魂(五)
申屠城下意识地紧紧抓住顾盼好的手,可入手的柔软细滑的触感却又让他忍不住又想要甩开。压下心中的不适感,申屠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血的味道。”
他烦躁地抬了抬脚,发现腿脚沉重得像是绑了几十斤的铅块一样。有什么湿滑的东西攀上了他的小腿肚,黏黏的,那腐臭的味道几乎让他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