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靖二十二年八月十四日,泽州城外五百里地的蔚县北外,忽然出现了一队楚人大军。浩浩荡荡的队伍扬起漫天的沙尘,在他们头顶,玄武营和王家的旗帜迎风招展。
在他们前面,是被追赶得屁滚尿流的查干巴拉部。
就像被驱赶的马群一般,大败而归的军队经过蔚县,往泽州方向逃去,而那只队伍似乎深明穷寇莫追的道理,在蔚县附近停了下来,安营扎寨。
第一天得到回报的蔚县守将大怒,派了一队人马前去袭营。然而营地里空无一人,只有各式各样的机关陷阱在等待着他们,派去袭营的人马一个都没有回来
北疆大营多年来一直在北边和犬戎人交战,寸土必争,叫犬戎人闻风丧胆。往往是一见王若谷的旗帜,犬戎人心里便要打个哆嗦。此次袭营的队伍全军覆没,犬戎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守城的意识,当下驻守蔚县的千夫长再无半份怀疑,也带着人马快马加鞭的跑回了泽城。
他们跑得太早了,如果留下来拼死一战,就会会发现这杀气腾腾的气势,其实只是五千骑兵后面拖着滚木、笤帚等伪装出来的。气势汹汹的所谓北疆援兵,其实只是一只空壳大军而已。
到了第二日,这只伪装出来的大军终于开到了泽州城外,做出安营扎寨,静待援军的架势。外表看上去闹得沸沸扬扬,其实太阳一落山,五千人马就赶紧抄小路跑回了龙门山。
有了蔚县千夫长的经验,这一次也速该就算发现城外军队在黄昏时分略有异动,也没有敢派兵袭营。
于是到第二日平明时分,这五千骑兵从龙门山抄小路出现在蔚县,头顶飘扬着北疆大营的旗帜,让出来打探消息的犬戎哨兵心惊胆跳:又一路增援开来了!
如此虚虚实实,到第三日,又是一队浩浩荡荡的大军打着不同的旗号开了过来,第四日,第五日,每天都有打着北疆某位将领的旗帜在路上迎风招展。
几天下来,城头的犬戎人心情都十分沉重,回去禀报的时候,增援的队伍凭空翻了十倍。
查干巴拉部队的残兵逃回了犬戎大营,为了逃避严酷的军事连坐法,全都附和着探子们夸大了楚人骑兵的数量。将这只玄武营的实力又夸大了几分。
韩起带领的一万骑兵在层层逐级汇报中不断的自动繁殖,逐渐变成了二万、十万、二十万而且数字还在不断的上升中。
谎言重复一千遍也像真的,数目惊人的援军正在源源不断的到来,铺天盖地已经围困了泽州城的感觉。
是啊是啊,其实我的士兵已经英勇的战斗了,都怨北疆大营那边来了太多的人,铺天盖地的,他们本来就和都城那些楚人不同敌众我寡,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家伙真是蠢得叫人不忍直视阿古达木几乎全军覆没,他又大败而归,蔚县也丢了,来来去去损失了好几万人,也速该正在气头上,听查干巴拉这么一说,差点没把历劫归来的查干巴拉推出去斩了。
若是此时真把查干巴拉斩了,也算一了百了。
这次查干巴拉之所以被派去攻打壶关,是因为他有食人肉的癖好,无意之中对着卫霁流口水被也速该看见了,招来好一顿责打。如今断了一臂,这笔帐自然要算在卫霁头上,连带着对也速该也心怀怨恨。
加上查干巴拉本就是大皇子的旧部,虽然后来伯雷坏了事,他只能投靠也速该,但是见到赛也亲王的事情,查干巴拉凭借直觉,也知不能和也速该讲。
也速该虽然想要借机杀了自己看不顺眼的查干巴拉,谁知帐下部将全都出言求情。
大王,这件事不怪我军不能打,实是敌人太狡猾。王若谷的厉害之处,我们都领教过的!
正在僵持之时,接连有探子进来禀报:
报泽州的东北面也出现了楚人的大部队。这次是一群步兵,赶着古古怪怪的矮脚马。
报楚昭已经向北疆大营和地方驻防的军队发布了勤王令,命令他们一个月内务必到达泽州,参与泽州会战。
报城外的楚军数量还在增加。
消息一条条传来,看上去犬戎人已经被源源不断的楚军包围了,形式不大妙。
就在犬戎将领一筹莫展,而也速该借机发怒要斩查干巴拉的时候,一揭帘子进来一个人。
众将一看,赶忙见礼,尊敬程度不下于见到也速该的时候。此人就是有军师之称的随军萨满,铁术的大弟子吴罕。
吴罕沉声道:大王何须苦恼,蓟门关一战,最精锐的中央军以及朝廷能够收罗来的主力部队已经全军覆没,即便有个别逃出去的西北军,也早已被吓破了胆,士气全无,如今出现这样大数量的楚军,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北疆大营的援兵到了。
哦?也速该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位来自沙伽派的小法王。
吴罕继续说道:朝廷发布勤王令,大军长途奔袭而来,放弃蔚县是明智的选择,能使九万大军最大程度的集结泽城,吾族轻骑天下无双,又有长生天眷顾,如此以逸待劳,又有什么值得畏惧的?
犬戎普遍信仰密教,尤以沙伽派作为显赫,派中法王无一例外都是北夷各族的帝师,势力极为强大,甚至可以左右一些小族的王位由谁继承。而犬戎达官显贵中,沙伽派教徒众多,那个放弃蔚县讨回来的千夫长以及查干巴拉都是教徒,所以吴罕才会出言保他们。
虽然吃了败仗,但是听完吴罕的话,也速该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认为大楚的这位新君实在继承了长辈的光荣传统。看在吴罕的面子上,也速该大手一挥,让放了左右给查干巴拉松绑。
查干巴拉就此逃过一劫,然而却半点喜色都没有,反而阴沉着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看着吴罕和查干巴拉的背影,也速该眼中有厉光一闪而逝,沙伽派的手,伸得实在是过长了一点。
卫霁知道吴罕和沙伽派的僧侣贵族一直看不惯自己,所以便低眉顺目,不动声色,心里却焦急万分。
他虽然有些小聪明,自觉是宦海权谋中的高手,无中生有阴谋构陷是拿手好戏,偏偏不擅沙场决机,对大局的把握不够。因此卫霁在等待,等待崔景深的回信。
也速该虽然不满吴罕干涉自己的军务,但也认为吴罕分析的有道理。一开始的确打算以逸待劳,等着伏杀这些千里迢迢赶来的,大楚最后的精锐之师。
不过显然北疆大营来的援兵也顾忌也速该手里的皇帝和权贵,只是围而不攻。
崔景深的信很快就送来了。
卫霁看过之后,连夜赶去见也速该,第一句话就惊得也速该跳了起来。
大王之忧,不在楚军,而在萧墙之内也!
大胆!也速该的安达,重臣格根恰好也在,听了便咆哮起来,仿佛晴空打了个炸雷。
卫霁却丝毫不畏惧,因为他看到了也速该那一瞬间的神情。于是他按照崔景深心里的意思,继续道:既然北疆大营的防卫空虚,我们何不北上?大王现在的忧患已经不在大楚,而在于犬戎内部啊。我听说可汗近日身体越见不好,而右贤王领兵攻打北疆大营,如果大王不能及时北上的话,只怕北边全部都会落在右贤王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