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战之后,即便王宗嗣还活着,便也算是废了。别说是领兵和犬戎人作战,只怕会就此沦入浑浑噩噩的境地。
大萨满要催夺的不是王宗嗣的生命,而是要用秘法夺取他心底最深处的护持和依靠,取走他之所以能够挺直脊梁做人的那点护持。
这就是密宗的无上法门十方愿力。
沙伽派虽出自密宗,其佛门心法即不象它所出自的天竺,也不象东汉年间流传到中土从而被发扬光大的释宗,因为沙伽派久行于地野天僻的蛮荒之地,为其风俗习惯所浸润,潜移默化之下,其心法内凶悍狂暴处与慈悲之念交杂,将如此,却也同样有种叩问生命根基的本真之力。
王宗嗣只觉面前的番僧未出一招,然而自己骨头中似乎有什么已经快要被粉碎了,这种失去让他的灵魂都要颤抖起来,心中深处极大的恐惧,然而忧惧一旦生发出来,更是不战自败。
这就是番僧这行人一路走来,别院的护卫居然没有阻止的原因。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有阳光给天上的云絮镶上一道金边,一缕缕光线从云层中投射而下,将满脸慈悲相的大萨满照的宝相庄严。一个威严华美已极的具象佛国自彼岸呼啸而来,用大慈悲以狂暴之力席卷而来,让人心中一阵恍惚,继而被浸透心魂。
除开楚昭三人,敞轩中原本劳作的下人不知何时,全都悄然无声地跪了下去,有的甚至流出了眼泪。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沉浸在沙伽派的宗师凭借一己之力创造出来的彼岸幻象中。
这种诛杀方式是典型的密宗特色。传说中不需举刀动枪,只需观想大威德(金刚),就可将异端的魂灵送入文殊佛国的密宗法度。
因为系统的庇护,楚昭应该是全场唯一一个不受半点影响的人,为今之计打是打不过的
就在王宗嗣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往前扑倒的时候,楚昭似无意若有意地开口,插入这场高手无形的较量中,他说:我竟然不知道密宗里的大萨满,西域十六国的帝师,居然也替蓝田王跑腿。
一句话化解了那来自彼岸的无上威压,叫王宗嗣原本已经开始打颤并且微微弯曲的腿弯重新挺直了。
楚昭将音惑之术提升到了最高境界,又转头对王宗嗣说:黑骑军打得犬戎闻风而逃,这是堂皇正道,犬戎阴谋刺杀,和蓝田王勾结在一起,已经落了下层,你不要怕。蓝田王与这番僧结盟的条件之一便是将整个陇西献与犬戎,陇西一失,王家危矣。无论为国为家,你不能退!将刚才一击似乎很有效果,楚昭将音惑的功能开到了最大。
果然,话音刚落,王宗嗣身上的战意便前所未见的浓厚起来。
勾结外人侵我国土,蓝田王鬼蜮伎俩我为何要怕!
战场上打不过便偷偷摸摸行刺杀之术,这等作为我有何惧!
那番僧身边的四位从人皆是一愣,没想到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竟然能够一口叫破他们的身份,并且击破大萨满的十方愿力之境。
楚昭踏前一步,反而将王嗣宗和方子安护在身后。
看似半点功夫都没有的青年逆光站着,虽然看不清楚他的容颜,依旧给人一种容光灼灼,不可逼视之感。
佛家有天魔之说,然而青年身上并无一丝迷幻魔魅的姿态。不过是自自然然地站在那里,却隐隐能够与大宗师愿力之下的十方佛国相抗衡,并且自成一境,如微风旭日,朗朗长空,护住身后二人。
与青年清越的目光相接,这些修为深厚的行僧也觉难以自持,一种发自灵魂的战栗让他们一阵恍惚。
面前之人,是佛还是天魔?
楚昭现在用的,当然是系统升级后的震慑之术了。也是无奈之下死马当作活马医,谁知却歪打正着。震慑直击灵魂,对于普通人而言,或许只是对楚昭心生敬畏,想要匍匐下拜而已,但是对于这些日日受愿力加持的佛国弟子而言,震慑之术无疑实在动摇他们的灵魂和信仰!
沙伽派最重炼心,所谓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
也是大萨满心存顾忌,为了速战速决,不肯用技击之术,否则以楚昭脆弱的身体。这四位护法随便哪个出手,一根指头就能把楚昭戳倒,偏偏他们作死的要用高端洋气的十方愿力,结果刚好遇见系统这个小妖精,被克制得死死的。经此一事后,只怕四护法的境界就会一落千丈。
番僧的目光从王宗嗣身上移开,似乎首次看到楚昭,他目光初时露出疑惑,似乎不太明白为何自己的无上佛法不能说服这个人诡异。随后他静静凝视着楚昭眼睛,眼中满是慈悲的神色。
一片梧桐叶子缓缓飘落,却在气机的压迫之下被碾为齑粉。
楚昭只觉一股强大的威压潮水般涌来,在那慈悲的表象之下,却隐藏着无尽威猛凶悍之力杀度。
若不皈依,便只余杀度。渡你离开短暂而虚幻的红尘,进入永恒的佛国,这是用无穷的苦难恐怖实现最大的慈悲。
十方愿力虽然是沙伽派极高的心法,说起来也是玄之又玄,是武学练体术之外的一个高峰探究到了人心,但究其根本和系统自带威慑和音惑技能有些类似。
或许因为一切力量的本源都是一样的吧,所以当某种力量发展到顶级状态时,便呈现出殊途同归的效果。现代科技能够实现人在空中飞,然而修真术和连体术这种重视人体自身开发的发展方向也能实现这一点。
楚昭拥有系统,本来就被改造过的精神力得到系统的加持,即使在番僧十方愿力攻击下,依旧游刃有余。
院落中寂默无声,只有似有若无地梵唱。然而楚昭长身玉立,便有明月长风吹散那佛国的光辉,是那宇宙玄机里的一丝异数。
番僧突然做金刚怒目之相,喝道:你是何方妖魔?
原本已经迷迷瞪瞪地四位从人宛如被当头棒喝,浑身一震,如梦初醒。
楚昭心中已经明白过来,系统里的震慑和音惑二术,居然可以克制沙伽派那门古古怪怪的心法。便打定主意要用空城计吓退这位大宗师,若是不成,起码拖得一刻也好。
大萨满的佛门狮子吼一停,他便放下堵住耳朵的手,抬头微微一笑:我是楚昭。中原之主。各位客人远道而来,可去舍下小憩。
寥寥几字,配合他的笑容,竟然形成一种难描难画的惊人魅力,恍惚间已非这人世之人。这群沙伽派的番僧忽然觉得仿佛行于荒漠中的旅人遇见一片绿洲的主人,要跟着他去安乐乡中洗去一路风尘。
见色非是色,闻声不是声。声色不碍处,亲到法王城。几句佛音隔空而来。四大护法踏出的脚步才堪堪收了回来。
楚昭耸耸肩,不开心地嘟着嘴,浑然不在意面前的大宗师,几步走到旁边的阑干上,手一撑坐上去,还任性地蹬了木屐。寻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后,青年便旁若无人地靠着廊柱,摸出一管晶莹剔透的横笛把玩。
就在这时,北方传来声声悠扬的钟响,一声声如水波,朝着整座城市裹胁而来,喧闹的帝都刹那间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