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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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书房。
江晏荆写着辞赋,不时瞥一眼桌上的信。
“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写完这句,江晏荆搁笔,取过信拆开。
“昨夜院里海棠初开,牙色嫩瓣很是可爱。我想,若是你在,便更好。安佐温字。”
江晏荆看到“安佐温”三字,不禁想起了多年前,自己尚在东宫念书的时候...
在换了五个陪读之后,太傅领来了第六个。
“你是哪家的少爷?”
“安家。”
“安丞相家的么...你叫什么名字?”
俊朗的少年看了一眼江晏荆。
“安佐温。”
“安佐温?”
“嗯。”
江晏荆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许多的人,猜测着他的年龄。
那是五月初,石榴花正开的时候。坐在学堂念书,听着老夫子繁复冗长又乏味的说教,总不自觉地被窗外的红火花朵吸引了注意力。
“安佐温,你多少年纪呀?”
少年看一眼江晏荆,问:“怎么?”
“不怎么,只是好奇。”
“哦。”少年继续低了头,手上的书页翻过一页。
江晏荆心道:这个安丞相家里的公子沉默少言,而且,似乎不是很喜欢和自己说话。便也扭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的石榴花。
“真好看,这是朱色还是赭色...”江晏荆呢喃自语,也不指望着这个沉默的陪读会回答自己。
半晌,一个声音在耳后响起。
“朱色。”
江晏荆转过头,看向仍低着头的少年。
少年头也不抬,翻了一页书,道:“朱色更为活泼,赭色则安静一些。金罂俏丽,用朱色形容更为贴切。”
江晏荆呆呆地看着口吐莲花的少年,良久,少年一侧头,两人便是四目相对。
情不知所起。
江晏荆心想:下一句是一往而深。
江晏荆把信收好,看着桌上的宣纸,良久才提笔写字。
“花开花落终有时,亦无百日红。江...”
江晏荆笔一顿,写了“清云”二字。
再看窗外,已是夜色朦胧。
安裘,字佐温。
江晏荆,字清云。
听闻安大人病假在家,朝中大臣不免动起心思想去活动一番。安裘倒也通透,受邀便赴邀,反正闲来无事。
衣着鲜艳的歌妓、舞妓在厅前笙歌曼舞。面前的矮几上,精致的碗碟里盛放着细心摆盘的珍馐,杯中的黄酒都是温过的,缀上几朵桂花更添雅致。
安裘和胡大人坐在一旁喝着小酒。
“安大人,你看看,这次的几位美人都不错吧?”
安裘抬起眼皮随意扫了几眼。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夸张的说辞随口胡来。
胡大人听了不禁起了得意之色。
“安大人,”胡大人小声说话,“这里的人,都是特意为您准备的。”
安裘握着酒杯,神色难辨,忽然一挑眉,正色道:“胡大人这是要做什么,是想让我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吗?”
胡大人脸色一变。
“哎呀哎呀,安大人说笑呢,可别吓唬我了!”
安裘神色放松下来,笑笑,道:“胡大人少动些歪门邪道的心思,多花些精力在百姓问题上才是。”
“是是,安大人教训得是。”
安裘点点头,看一眼夜色,道:“时间不早,我得回府了。”
说着,安裘就起身了,胡大人听了赶紧也要起身来,安裘把他按回了座位。
“不劳烦胡大人送我,莺歌燕舞的景致,以后也是要少折腾。”
“安大人说的是。”
说完,安裘就转身离开了。
胡大人望着安裘的背影暗自纳闷:安裘这是什么意思?这些景致不是打他安裘起的头吗?
第6章 博弈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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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等那一日一送的汤药不再送来,安裘也穿上了官服。
退朝后,安裘就跟着去了御书房。
“要选秀了?”安裘站在书柜前,纤长的手指滑过书册,抽出一本《楚辞》。
江晏荆低头写着辞赋,“嗯”一声。
安裘眼神一暗,手里的书册哗哗翻过了几十页。
“一定要吗?”
江晏荆一愣,赶紧把笔一提,搁在了一旁。尽管搁得及时,纸上的字还是沁了墨。
“你觉得呢?”江晏荆反问。
安裘拿着书笑了起来,看向江晏荆。
“我觉得呢...”安裘的表情似笑非笑,一脸讽刺地说,“几年前我问你的时候,也是这个答案。怎么几年过去了,你连敷衍都懒得换个说辞呢?”
江晏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以为我愿意吗?”
安裘反问:“你不愿意吗?”
江晏荆冷笑一声,道:“是,是我愿意。是我愿意睡在她们身旁的时候都不敢闭眼,递过来的东西一口也不敢吃,生怕被下了□□!每天看着太医送来的汤药,做个不举的皇帝!”
安裘看着江晏荆,眉头也微微蹙起。
“晏荆...”
江晏荆看一眼安裘,哼一声,提笔继续写字了。
安裘走到书桌前,一手抓起了江晏荆正写字的手。
“你干什么?”江晏荆不悦地看向安裘,安裘正一脸讨好,江晏荆叹一口气,语气也软和下来,“我正写字呢。”
“我知道。”安裘把《楚辞》放在了桌上,腾出手拿走了江晏荆手上的笔。
“我们亏欠了太多人了。”安裘看着江晏荆,一脸认真地说道,“如果...一切都没有开始,现在的你应当会是个子孙满堂的皇帝,后宫和睦。”
“可是现在,那些一批批进来的女子,守着空闺,日复一日。计算着是病疾先找上她们,还是她们先行自我了断。”
“晏荆,我们赌一把吧。”
江晏荆看着安裘,问:“赌什么?”
安裘一笑,道:“赌是太后妥协,还是...”
我安裘命丧黄泉...
江晏荆眼色一变。
“不行。”
安裘握着江晏荆的手,柔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江晏荆怒道:“安佐温,你别发疯!”
安裘却笑了,一脸温柔沉醉地看着江晏荆。
“十一年前,在御花园第一次看到江清云,臣就知道,臣会万劫不复。”
“安佐温...”
安裘没给江晏荆说话的机会,温热的唇已经堵上他的,唇舌纠缠间,安裘大手一挥扫落了桌上的书册。《楚辞》啪嗒掉在地上,封面与书体剥离,露出书册的本来面目:《欲晚春宫图》。
一本书册,要花多少时间才能看到它的本来面目。一个人,要花多少时间试探、防备,才能彼此靠近。如果一开始就卸下防备,会不会真的覆水难收?
汗水打s-hi金贵的绫罗,绸缎凌乱地堆叠在一旁。格格不入的画面里,江晏荆难得的酣睡着。
安裘看着熟睡的江晏荆,心想:十一年了,得或不得,我都没有遗憾了。
脑海里是年少的你、我,手捧着圣贤书,先生苍老的声音催人入眠,怀着心事的二人不动声色。那时春水初生,然后虫燥蝉鸣,而后金叶飘零,一年复一年......
慈宁宫。
年近四十的太后脸上仅涂一层薄薄的脂粉依然光彩动人,祥和端庄的脸上挂着浅笑。
“安大人,近来可好?”
安裘笑着说:“劳烦太后记挂,臣最近...倒是有些烦心事。”
太后的柳眉一挑,把手上的茶一放,问:“哦?是什么人什么事搅了安大人的兴致啊?”
安裘摆摆手,道:“不是什么大事,但每每想起,总觉得如鲠在喉。”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安裘一眼。
“如此...”
安裘摆手笑笑,道:“听闻您近日在准备张罗起为皇上选秀的事。”
“嗯。”太后悠悠地抿了口茶,随口道,“安大人觉得不妥吗?”
安裘看着太后放下了茶杯,用帕子轻轻擦了嘴,才抬起头,两人视线相对,互不相让。
“臣觉得不妥。”安裘脸上的笑意淡淡的。
太后看着安裘,眼神也冷落下来。
“为臣之本分,安大人不要逾矩了。”
太后凌厉地看着安裘,安裘叹一口气,而后笑了。
“太后,事到如今,您该明白我的意思的。”
“安大人是什么意思,哀家可不知道。”太后柳眉微蹙,似笑非笑地看着安裘。
安裘笑了。
“太后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几年前就应该有所察觉了吧,”安裘的手指在桌上一划,指指那头,又指指这头,“小臣在里里外外做的事情,哪里能瞒得过太后一双锐眼呢?”
“安大人!江家待你可不薄!”太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因为太用力整个身子都不自觉颤抖起来。
“太后,这些年我为君、为国做的可不少。”安裘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的不是江山!”
太后的眼神变得怨恨。
“安大人,那你是要江家后继无人吗!”
“太后,”安裘看着太后,声音软下来,“凭着江家和安家的势力,江山跑不到外姓手里头去。”
“你...”太后指着安裘,整张脸都气得扭曲了,“就算如此,就算今日我应了你,也难保他*你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