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却听得廖云锋微微蹙眉:“光你一个就塞得满满当当,你说的那些东西,放不下。”
高淮燕闻言,很愉快地笑起来,那笑容不大,漾在眼底却煞是好看:“我倒不晓得自己本事这么大,早知如此……真是亏了。我家师兄越发会说话,我不过睡了一觉,醒来天翻地覆,发生了这么多。”
廖云锋便吻吻他的鬓角,眼里照旧是波澜不惊,说出来的话却极叫人安心:“都结束了。”
这日是个雪天,雪势不大,零零散散地下。山上的竹枯一半黄一半,全给埋在了雪里。冷冽浸在了空气里,素白漫天彻地,模糊了视线。
廖云锋想,在他不曾涉足的那段时光里,必然有另个别样的少年,明眸灿目,神采飞扬,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快活人。流走的砂砾不可能握住,却还有属于他两个的数不尽的岁月,在等他把那个少年找回来。
<正文完>
番外-雨夜
“他n_ain_ai的!”
破破烂烂的茅Cao屋里,升着一堆火,架着口大锅,里面炖着香喷喷的狗r_ou_。大锅边上围了一圈男人,普遍四十上下,各个高大威猛,拿起一坛酒就往嘴里灌。
那当中有个圆脑袋的,怎么看都是贼眉鼠眼之辈,正和旁边人说话:“冯长老,您是怎么伤的?”
冯长老赤`裸了半边肩膀,更显得他虎背熊腰,他一手喝酒,另一手兜着剑,手上缠了绷带,显然是新伤。
“说起来都晦气!”
坐在他另一边的是洪连派的马长老,浑身富态,他c-h-a口道:“还不是在啸龙潭,冯大哥见那里的厨娘长的讨喜,想消遣消遣。”
方才发问的人名叫庾耿生,武功天赋一般,混在一众长老堆里,是个标准的关系户。他听了便道:“怕是温柔乡里带刀,咬着长老您了吧?”
那冯长老爆粗口:“温柔个屁,老子还没尝到味儿呢,来了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毛还没长齐,学人家英雄救美。是我大意轻敌,叫他把我两根手指给剁了去。”
坐在他对面的人道:“我觉得那小子有点邪门,开始刀都拿不稳,打起来了发现他居然内力深厚,没几十年我看练不成。而且……我觉得那功夫,有点像群枭的。”
马长老道:“管他呢,群枭这地就养不出好东西,咱哥几个吃饱喝足了,给冯大哥宰了那小子报仇。”
他们吃得痛快,干了几坛子酒,一个个醉醺醺的,好在都是练家子,还能走,气势汹汹地出门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空气里潮潮的,y-in云趴在上头好多时辰,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下雨。出了城几十里路的郊野有个破庙,供了尊笑口弥勒佛。高淮燕前脚才进去,外面狂风大作,霎时大雨倾盆,吞天灭地。
他摸出火折子,将桌案上用剩下的两根蜡烛点着,借着那点微弱的光找到一个蒲团,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他也没嫌弃,抖了两下便坐了,从包袱里拿出水囊干粮,先行果腹之事。
他身上除了一个包袱,还有一个旧布包起来的长条,裹得太严实,如果不是最尾端弯了一段,还当是有钱人家少爷逃难,顺道把字画给带出来了。
没过半个时辰,雨水不歇,雨声里却夹杂了一阵由远及近的喧哗声,有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往庙这边来了。打头的骂骂咧咧:“哼,那姓杨的越发不知轻重了,我们洪连派的令牌,还过不去他的岗哨?我去他娘的。”
另一人道:“冯大哥消消气,姓杨的可不是不知轻重么,从前靠老娘靠习惯了,那婆娘一死,他就方寸大乱。还真把自己当根蒜了。”
他们一路过来也不打伞,浑身s-hi透,闹哄哄地挤进庙里来,走过的地方拖出滴滴答答一排水渍。一行人有十几个,正是洪连派的一众长老,也不讲究,挨个坐了,才发现庙里有人。庾耿生辈分最小,与那坐在角落里的少年拱手道:“小兄弟,你好啊。”
那少年低着头,脖子跟要断似的,大概是睡着了。
马长老道:“不用理他。这破雨一下,柴火点不着了,我给几位大哥倒点酒,暖暖身子。”
一坛酒分到最后,还剩一口,马长老想做个好人,把酒坛扔过去,硬是把那少年惊醒了。
“喂,喝!”
高淮燕这下连装睡也不成,只能往y-in影里躲,边压着嗓子道:“不会喝酒。”
话才说话,引得一阵狂笑。这群刀剑上讨生活的人,还差一点就要去茹毛饮血,哪里见过这么老实巴交又斯文的人,可不得笑。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不会喝酒呢?”
高淮燕往那边拱了拱手,脸藏得更深:“虽是男儿,当不起‘大丈夫’。”
话毕又是一阵笑。冯长老道:“你这人忒扭捏。过来和我们坐坐,说说话,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见高淮燕不动,旁边就有人帮腔:“你缩什么,我们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高淮燕便解下背上的布长条,道:“我得看着这个东西,所以不能过来。”
庾耿生很是好奇,探头探脑的,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说:“什么宝贝,拿出来,让我的几位大哥也瞧瞧。”
“这……”高淮燕暗叹一声是祸躲不过,慢吞吞地解开包着的布。
那一干人都揣着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谁曾想亮光划过,少年突然发难,布包里的居然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他一拍刀身,将刀震出一段,人在原地未动,手已捏着刀的尾部,先出了一招。
接着就听见一声惨叫,不知谁被砍中了,等那少年抬起头,众人看清他的样貌,冯长老才道:“是你!”冤家路窄,天下竟然真有这样巧的事!
高淮燕故作惋惜:“我原本想,冤家宜解不宜结,可惜不能如愿了。”
冯长老日前吃他的亏,心里早就窝了火,一见他就怒道:“我呸,正找你讨命呢!受死吧。”
说话间双方已经动起了手,高淮燕手持长刀,出招如行云流水,被他们围攻,一时竟也没有落得下风,还打瘫了两个。可他到底年少,论实力论花招都不能和眼前这些人比,再交手一轮,就有些吃不消了。且他受了内伤,凉夜里本就容易发作,再一动武,牵动伤处,怎么能不疼。
一剑被人刺中,他闷哼一声,咬着牙保持站立。
有两个人上来擒住他,冯长老收回剑,另有一个人跑上来唱红脸:“虽然我们冯大哥和你有仇,但也是很明事理的。你告诉我们,你和段客洲是什么关系,我们就不杀你了。”
高淮燕故作不解:“什么断舟?我可不会划船。”
庾耿生在一旁道:“别扯开话题,我们长老问你话呢。”
高淮燕低着头,道:“你们说的,在下的确不知。只是这里荒无人烟,你们以多欺少,就不需要找理由了吧?”
说得在场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马长老吼道:“你他娘的再说一次,老子马上送你去见祖宗。”
高淮燕不咸不淡地说道:“在下的家里人是死得差不多了,那就有劳这位送我一程,好去跟他们团聚。”
“嘿,哪里来的小杂种,这么嚣张。”一伙人都让他给激怒了。
庾耿生偷偷打量着他们的脸色,先在心里给自己壮了壮胆,然后拔出佩剑,飞快地往高淮燕右手一扎。鲜血飞快地流下来,黏黏腻腻,那只握刀的手起先还挣扎着,后来却没法听使唤,松开了。他面色煞白,却紧抿着唇,连痛也不呼一声。
围观的人都在叫好,连冯长老脸上也露出赏识之色,那刀上沾了血,却愈发亮眼,冯长老这才记起来,于是弯腰欲捡,想看看那是把什么刀。
却没想到高淮燕在此刻还有力气,抬腿就给了他一脚,正好踢在下巴上,力道之大,恐怕骨头都要断了。他这一动,擒着他的两人也被他挣脱,冯长老还在叫痛,马长老先替冯长老怒了:“我杀了你!”
听得轰隆一声,雷霆乍惊,有一人蓑衣蓑帽,踏着夜色而来,他身上s-hi透,一抬脚,水珠滴了一溜儿,看不清脸,只知道他背了一把刀在身上,开口说话时声音低沉:“你们吵得很。”
他气场太足,在场的几个长老虽然都身经百战,见到他,心里不知怎么的都有些发憷,只有庾耿生自觉方才完成了一件大功劳,壮着胆子道:“来者何人!”
男子道:“与你何干?”
马长老不想多生事端,便冲他道:“既然无关,我们洪连派处理私事,不相干的人不要c-h-a手。”
他自以为报出洪连派的名号那人就会知难而退,却不晓得那人从不涉足江湖,对江湖事所知甚少,回了一句:“不行。”
这下他们可是都被激怒了,高淮燕被废了右手不足为惧,他们便将这不善来者团团围住,企图杀之而后快。
但他的刀更快。
他的每招每式乍看都很平常,可是随着身体的转动,手腕的施力,长刀穿进人的身体就仿佛切豆腐一般轻而易举,鲜血四溅,在雨夜里腥味愈发浓重,他皱皱眉,说了一句:“这样打太脏了。”
没等人弄明白他的意思,就见他的刀轻轻划过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的脖子,刀口所碰处出现一条红色的细线,那人突兀地瞪大眼睛,似乎是难以置信,接着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居然已经死了。
其余的人大骇,以冯、马二位长老为首先行进攻,想抢个先机,却没想到那男子仿佛能预料到他们所有的招式一般,每一剑都碰不到他的衣服角,转眼人已经被杀得七七八八,庾耿生见状想溜走。
背后飞来一刀,穿过心脏。
这是最后一刀。
他走过去拔起刀,又道了一句:“太脏了。”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布来,居然就站在尸体堆旁借了点外边的雨水,擦起了刀。
高淮燕摇摇欲坠,原地坐下,说了一句:“多谢相救。”
现在庙里除了那男子自己,只剩下一个活口,男子听见了,就转过头去看他。
一个惊雷落下,照亮了少年满是血污的脸庞,他的样子狼狈不堪,唯独一双眼睛神采奕奕,他坐在那里,手支着长刀,轻轻一笑,唤道:“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