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轩沉默片刻，说："我能不能问一下，那个，叶允意大概什么时候，回北城？"
"抱歉韩先生，"赵一鸣说："这个我也不清楚。"
韩轩立刻便明白了："是小叔不大好吗？"
"是。"
"……"
韩轩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了……麻烦你让他注意休息，尽量按时吃饭。"
"好的，韩先生。"
"麻烦你了。"
"韩先生不必客气。"
……
韩轩叹了口气，轻轻靠在流理台边。
无论是出身、能力、还是眼界，他和叶允意之间，总是差了那么多。
韩轩啊韩轩，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的至亲重病在床，你不能为他分忧，还要着急让他回来么。
脸皮火辣辣的，韩轩低头，在水池边洗了把脸。
他拿纸巾胡乱擦去了脸上的水珠，再睁眼时，又恢复了淡然的模样。
"我要做饭了。"他倚着厨房的门框，冲客厅喊："你想吃什么？"
"叶少，刚才韩先生来电话。"见叶允意出来，赵一鸣走上去，将通话内容简要说了一遍。
叶允意点点头，拿过手机走到了一边。
他拨通了电话，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天，他夜夜都能梦到韩轩。
那边几乎在接通的瞬间就接了起来，语气里满是惊喜，以及一丝不确定："叶允意？"
叶允意应了一声："是我。"
"你忙完啦？"韩轩有些着急，说话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你、那个，吃饭了吗？可以回家了吗？小叔，小叔他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叶允意笑了："暂时忙完了，还没吃饭，正准备回去吃，小叔今天心跳骤停，还好抢救过来了，现在又进了ICU，医生的意思是再观察几天。"
他依次回答完了，忍不住打趣道："怎么说得这么急，没话费了？"
韩轩红了耳尖，小声地反驳："我怕你没时间啊……"
叶允意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韩轩道："小叔现在情况……不太好吗？"
"本来是比较乐观的，今天下午心跳骤停，谁也没想到。"提到何卿云，叶允意的声音又低沉了："好在抢救及时，接下来能平安出观察期就没事。"
韩轩的心情也沉重起来，他不会说话，沉默良久才憋出一句安慰："……好、好人有好报。小叔这么好，一定不会有事的。"
叶允意笑了一下："你说得对，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第二天一大早，叶允意就收到了北城的消息，说韩轩天刚亮就出了门。
韩轩前一天晚上做好了功课，带着八百块钱，去了北城最大的寺。
他按着网上查到的步骤，捐了香火钱，点了请到的香，在佛像前跪了下来。
佛像长眉细目，端坐在上方以慈悲的目光凝视他。
他举起手中的香，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请佛祖保佑小叔尽快康复。"他在心里默念。
却不敢说自己的私心。
小叔尽快康复，叶允意……就能尽快回来了吧。
或许韩轩的请愿真的起到了作用，到了节目录制的前三天，何卿云被转移出了ICU，病势逐渐平稳下来。
"已经能撤一会儿呼吸机了。"叶允意的声音轻松了不少："这次是真的稳定了。你不知道，林衷那小子，今天在病房笑了一下，把周围人吓一跳。他昨天刚和医生吵了一架，那医生还在气头上呢，看见他笑就怼了一句，把林衷气得……能让他吃瘪的人不多，这医生得算一个。"
韩轩握着手机，坐在练功房的地板上轻轻地笑。
叶允意听着他的笑声，想起那天手下人的转述，心里蓦地一暖。
"韩轩。"他放轻了声音："谢谢你。"
韩轩一愣，不好意思地笑："谢我什么呀，我什么都帮不上。"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叶允意认真地说，语气温柔："你……你不知道你有多好。"
很奇怪，他刚回国那两年，比这次更令人焦头烂额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他也都坚持下来了。可这次就是不一样，他知道。
就好像一个单车新手，一个人也能稳稳当当地上路，但知道有个人在身旁，他就会骑得更放心，也更有底气。
韩轩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笑了笑，转而问他："小叔情况稳定的话，你那边，是不是就没那么忙了？"
叶允意问："怎么了？"
韩轩抿了抿唇，有点羞于启齿："我后天晚上录、录节目……"
"——你能来吗？"
"……"
"这次……赶不回去了。"
韩轩轻轻地"啊"了一声。
叶允意道："这边——"
"没事。"韩轩生硬地笑道："没事，赶不及就算了，我……"
他吸了吸鼻子："我这次，只是跳开场，妆都不怎么化的，唔……没什么观赏价值。"
他声音闷闷的，听得叶允意心揪成了一团："这次之后，你的每一场表演，我都会去看。"
韩轩干笑了两声："好啊，你可别忘了。"
"不会忘的。"叶允意说。
韩轩笑了笑，迟疑着开口："我……"
"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先不说了吧。"
"好。"叶允意道："那等你回去我再找你。"
"不用了！"韩轩慌忙道："你忙了这么多天，今天早点休息吧。"
"……好。"
他匆忙挂了电话，像是在逃避什么。
叶允意看着戛然而止的通话界面，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手下人汇报，韩轩在上班路上去了一家药店，"什么也没买。"朱承说。林栗在上次的事故之后就被调离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少言寡语的年轻人："初步判断没有问题，联系了医生，晚上上门检查。"
叶允意道："仔细检查，他一旦哪不舒服，立刻取消这次录制，让Limon重新找人。"
"是。"
到了傍晚，朱承的消息又来了。
回家之前，韩轩在小区门口徘徊了至少五分钟，最后进了小区的药店，在里面待了大概八分钟，依然什么也没买。
叶允意听得皱了皱眉："医生去了吗？"
医生去了，给韩轩大致检查了一番，没有查出问题，把韩轩弄得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
"最近流感高发期，叶少说给您做个检查。"
韩轩点点头："那现在我能回房间了吗？"
"可以的。"
韩轩冲客厅的人一笑，起身进了房间。
他悄悄把门反锁了，靠在门板上喘了口气。
从药店买来的小东西就像烧红的石头，隔着一层布料贴着他的皮肤，热度烫得他坐立难安。
他将那两样东西拿出来，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放进了最深处。
过了一会儿，他又拉开抽屉，怀着隐秘的心情，将那两样东西朝外挪了挪。
叶允意再次从旖旎中醒来。
他喘着粗气靠坐在床头，身上出了层薄汗，浑身燥热难耐。
他拿过手机看了眼，众多未读消息中，有一条格外显眼。
韩轩：【真的来不了了吗？】
他捏了捏眉心，想回一句"抱歉"，可打好了字，却怎么也摁不下发送。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略微有些发颤。
不知怎么的，叶允意忽然想起那天的韩轩，在得到拒绝的答复之后，他的声音闷闷的，似乎还吸了吸鼻子。
他哭了吗？
叶允意心里一颤。
然后他就去了药店，两进两出，都没买东西，医生也检查不出问题。
叶允意心中忧虑更盛，沿着聊天记录一条条看上去。
……
【录制时间确定了，8.17，在六号演播厅。】
【好。】
【小叔怎么样了？】
【脱离危险了。】
【那就好】
……
【真的来不了了吗？】
那句话白底黑字，安静地挂在屏幕底端。
须臾之间，叶允意突然福至心灵，从那冰冷的文字中看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那是被韩轩藏匿在字里行间的、不敢言明的思念，与他小心翼翼发出的邀约。
……
去他吗的。
叶允意狠狠地清空了输入框，转而打上了另外两个字，按下发送。
什么黄世平，什么威胁。去他吗的吧。他想。
这是我的宝贝，是我该放在身边珍重对待的宝贝，我怎么能让他受委屈。
他们谁敢动，尽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