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像是容华亲手所画,画得是辛沐。
不过那简直都不像是一幅画了,而是活生生的辛沐就站在眼前。容华的丹青妙手一笔一画将辛沐的模样描绘了下来,他的模样, 他的神情,甚至连他抿着嘴角那一丝丝的弧度都没有差。若不是思念到了极致,怎么凭借着记忆力就能画得如此传神?
至真不禁在心中想着,这大半年来,容华必定时时刻刻都没有忘记辛沐,时时刻刻都在自我折磨。原以为他会慢慢好起来,谁知他的伤痛并未因为时间而痊愈,反倒是愈演愈烈。
容华看画看得入神,直到至真走得非常近了他才注意到,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至真,而后他又低头,慢吞吞地用小扇将画上的墨迹扇干,接着才淡淡地说:“今日便要走么?”
“嗯。”至真应了,而后从袖中拿出一只奇楠沉香手串放在桌上,对容华道,“殿下,这串珠子价值上万两,这样丰厚的赏赐,至真可受不起。”
容华依然没抬头,道:“你军功显赫,怎么受不起了?安心拿着便是。”
至真还想推拒,但容华又开口,道:“若是你不想要,拿去随便赏给哪个将士也好。总之你不必给我了,放在我这里也是占位置。”
这是从前容华最喜欢的东西,时不时便拿出来把玩,如今就随随便便地给了别人。他如今真的是对什么都不在乎,他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于是这世上再没有东西值得他珍视了。不过才大半年的时间,他便完全变了一个人,成了如今这幅不死不活的模样。
至真不忍心看,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给他疗伤,于是便狠着心决定,索x_ing眼不见为净。
“这可是您说的,那我便拿走了,拿去送人,您可别心疼。”至真很快又将手串拿回来揣回袖中,容华看也没看一眼,小心翼翼地拿着他的画往书架那边去,一面走一面对至真说:“已经道了别,你要走便走吧。如今你不再是谁的奴仆,想过什么日子便过什么日子,也不必管我过得如何。走吧,我懒得送你了。”
至真嘴唇颤抖,半晌之后才看着容华的背影说:“你这样活着,他会觉得安心吗?”
容华愣了愣,心口又泛着疼,但他面上却是自嘲地笑了笑,道:“他怎会不安心?那个小没良心的,到最后都还带着对我的恨。”
只听着容华的话,至真都觉得难受得要命,他跺了下脚,一声不吭地转头就走,可到门口时,却还是忍不住站住脚步回头。
此时容华已经按下了书房的机关,打开了藏在书房之后的密室。从前这里放着许多容华喜欢的珍贵的小玩意儿,可这时候,除了梁上悬着的一颗照明夜明珠以外,至真再也没有看见任何值钱的摆件。
那间密室里现在只剩下了容华画的辛沐。有低头浅笑,有微微颦眉,有眼含怒意,有冷若冰霜。
全是辛沐,每一张都活灵活现,挑不出一丝毛病,每一笔、每一画都透着浓浓的深情和眷恋。
挂着的画像就有五六十副,还有些堆在桌上未来得及挂上的画轴,加起来不下百副。
这么长的时间容华基本都是在战场上,可以说是整日都刀光剑影之中度过,至真都不知道他何时画了如此多的画像,还每一副都画得如此传神。
现在容华就站在这些画之间,他全神贯注地看着画上的人,那死气沉沉的眼睛总算是有了半分的活气,他短暂地活了过来,唇边含着一丝苦涩的浅笑。
至真突然明白,他就是靠着这些画聊以自-慰,度过了一个个痛苦的漫漫长夜。
至真有些着急地张开了口,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来,那密室的门边缓缓闭合,容华的脸渐渐消失在了他的眼前,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而后,至真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扭头走了。
离开越北郡王府后,从前的从前的同僚们送了又送,一直将他给送到了城门外好几里才停下,至真一一同他们道别。等同僚们离开之后,突然有一小乞儿从路边窜了过来,对至真道:“公子,这里有您的一封信。”
至真问:“这是谁送的信?”
小乞儿回答:“不知。”
至真将信拿起来,在角落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这字迹至真一看就知道是应心远的。之前至真去济世堂找过应心远,也想同他道别,彼时应心远也不知在忙着什么,并没能见他,这时候才匆匆送信过来,莫不是有什么秘密不方便,非得等他离开之前才能说?
至真拆开信一看,只见那上面只有六个字:辛沐在此,速来。
至真险些叫出了声,他脸色陡然一变,看完急忙将信给揉成一团藏在衣袖之中,而后他装作无事,带着将随行的仆役在最近的客栈,等仆役们休息了,至真才悄悄翻了窗户出门,快马加鞭,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又赶回了越州城,直奔济世堂。
赶到的时候,济世堂似乎没有任何差别。一名奴仆认出了至真,立刻将他给领到了内院。
至真的心咚咚得跳着,紧张的厉害。他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没有见过辛沐了,一直不知道他的状况,心中的牵挂万千,等奴仆将他带到院子最内的厢房门口时,他已经手心全是汗。
奴仆只带到这里便退下了,至真在房门口深吸一口气,紧张地敲了敲,门内传来辛沐的声音:“是至真吗?快进来。”
至真激动地一把推开门往里冲,本想瞧见辛沐就给他一个熊抱,谁知进门之后眼见的的一切却让他不能伸手抱住辛沐。
辛沐坐在床上靠着床头,模样与神色未曾有半分改变,但怀着却抱着一个沉沉睡去的婴孩,因为那个小小的婴孩,辛沐的整个人看上去都柔和了许多,不再如从前那般不可接近。
应心远其实也在房内,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至真却完全都看不见他了,眼里只有辛沐和那个孩子。
他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哇”的一声大叫已经在嘴边了,但瞧见那孩子睡得好,他生怕吵醒他,又急忙捂住嘴,快速地跑到床边。他看了看辛沐略微红润的脸颊,又看了看辛沐怀里那玉雪可爱的小东西,慌张地都不敢碰他们一下,但眼神中的喜悦却如何都无法掩盖。
太好了,辛沐平安地生下了这个孩子,他们都好好的。
至真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整个人都傻掉了。
“不用这么小心,可以摸摸他。”辛沐浅笑着对至真说,至真总算是回了神,伸出一根指头在小婴孩的脸上摸了一下又快速收回,然后整张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和、和辛沐长得一模一样,琥珀色的眼、眼睛和头发……真是漂亮,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取了名字吗?”
辛沐答道:“是男孩,名字还未想好,只是叫着r-u名二郎。”
这孩子唤作二郎,便是为了纪念之前那个不幸的孩子,至真一下有些愁绪,但辛沐不想在此刻提起伤心的往事,并未多言,将孩子的圆滚滚的小臂露出来给至真看,只见小孩儿嫩呼呼的手臂上有个小山形状的印记。至真看了便大为放心,不是月就好了,以后不用像辛沐一样,为了生孩子这么辛苦。
“二郎,二郎。”至真心里欢喜,又说,“好小啊,我都不敢碰,怕碰坏了。是何时生的啊,怎么这么小?”
应心远答道:“四月十六出生的,到如今刚好十日,这孩子不足月便生下来了,是有些小。不过倒是很健康,也很活泼。”
“真好啊,真好啊……”至真满脸带笑,傻乎乎地重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包子出来啦~
晚安~
第103章
应心远没忍住笑了一声,摇摇头故意玩笑道:“怎么?至真你是这孩子的父亲吗?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至真急忙站起来, 激动地说:“真是的, 我不是二郎的生父, 但我是他的义父!我怎么不能开心了?”
应心远正要说话,至真又生气了,委屈道:“辛沐是何时来的越州?我竟然完全都不知道!上次我们见面, 应神医也完全没有提这件事情!辛沐, 你真是过分, 一直躲在越州, 也不知会我一声, 你还打算这样瞒着我到什么时候?若是我今天走了, 岂不是看不见我的小义子了吗?实在是太过分了!”
应心远连忙安抚道:“这可是天大的冤枉, 怎么能怪我呢?是和你见面之后,辛沐才到的济世堂。”
辛沐道:“我是四月初七那天到的越州, 此前一直没告知你,的确是我的不是, 只不过我还活着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所以想等你身边的状况没那么复杂时才告诉你。”
至真仔细一回忆, 这才想起,四月初七,不是他和容华从京城回来的那一天吗?不知道命运是残酷还是善意,竟然让他们同时回到了越州,却完全没有给他们见面的机会。他们就在同一片云彩之下, 却看不见彼此。此时辛沐正在因为一个新的小生命诞生欢喜心,容华却还在悲痛之中苦苦挣扎。
想到容华的那副样子至真便觉得于心不忍,他想对辛沐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开口,他左右为难,憋得脸都红了,一时间便这样沉默了下来。
许是应心远翘出了至真有话要说,便提出要去给辛沐熬药,等他走了之后,至真才觉得没那么尴尬,犹豫再三,觉得还是可以试着开口。
“那个……辛沐……”至真一紧张便又开始结巴,道,“你……来济世堂之前在哪里啊?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吗?”
辛沐慢慢将孩子放在身侧,给他盖上小锦被让他好好睡,而后才回过头来,对至真道:“我并未走远,这半年我一直在昭月的一处小山里隐居,买了两个奴仆伺候,一直也未曾关心过外面的事情,只是偶尔听奴仆说,大昇的将士们一路杀到了西夷王都。三月时,我觉得肚子渐渐大了,怕不好应付,便下了山雇了马车到此处来找应神医,半路上车夫与我攀谈了许久,我才总算是知道了这半年来发生的一切。我还从车夫嘴里听到了你的名字,说你年纪轻轻便能领上万军,是位少年英雄。”
至真有些羞赧地说:“我自小便学此道,只是会打打杀杀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辛沐笑笑,道:“才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听车夫所说,都能感觉到那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