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雷动九天(上)
十五裴溺
太子军灭,三殿登基继位,印国却趁国内内战方平,国家停滞正待复兴之时来犯。
方兼的算盘打得好,与太子、三殿双头合作,加剧内乱,被三殿看破反利用了他,他不甘心,干脆指使已显败迹的太子背水一战,以此尽可能消磨三殿兵力,又借三殿之手除去太子。
莫桐尘、商升守北,井瞢、伍息军守中,姒贤、姒礼守南。
连月战事早让将士们十分腻烦,而今方兼来犯,令本该回家看妻儿的士兵怨气极大,于是以姒礼为首的各军杀气腾腾,歼敌无数。
但裴溺明白,姒礼没有众人以为该有的胜军的傲态。
姒礼帐中的榻上,躺了具死尸,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过了半月仍然未腐。
姒礼是疯了。开始时裴溺不知道,后来刘桁与姒礼争执,他方明白,这帐中死尸身上渐多的青紫痕迹,以及脖颈上的齿痕,都是如何来的。
尸身有毒,这人在死前被人下过毒,也可能是水银一类的,以致尸首不腐,但若姒礼一直……必会染毒。
姒礼这是不要命了。
谢不敏抬手按住额角——他头痛欲裂。
谢不敏自小羸弱,即使后来调理好些了,仍不能cao劳过重。
可他已有三夜未有阖眼。
方兼举国之力东伐,三殿方才登基,帝基不稳,他这年少丞相也没少人诽谤。秦葭之死,姒礼怒火难消。众人怨气不平……
再加上井瞢军莫名其妙的杀敌决心,他还来得及查清原因,莫桐尘对傅如泣一事似乎又发现了什么,私下派人来调查。
事情层出不穷,他累得快晕厥。
“阿敏。”外头有人唤他。
谢不敏盖着狐裘卧在躺椅上,外头的声音打断了为他念情报之人。
谢不敏皱着眉挥挥手,屋内的人迅速离开。
“我怕阿礼要失控了。”来者仍着着一切开始时的那件蓝裳,但身份已截然不同。
“皇上。”谢不敏叹息道,“怎么还是改不了口。”
“阿敏。”宋矜歌自己倒了杯茶,搬了凳坐到谢不敏身边,“你不也不愿么?”
若是情愿,便会在他进门时就挣扎着行礼,留下人服侍好他,何劳他纾尊降贵自己动手?
“你小子。”谢不敏微微笑了,又似乎气力不足地,话语戛然而止。
宋矜歌并不在意,或许说是习以为常,他押了口茶,而后掏出话梅,手一抛,口一接,等谢不敏缓缓再说话。
“裴溺来信,那里。”谢不敏过了一会儿,指向岸上,道。
宋矜歌取过看着,眉心紧锁,而后放下书信,对谢不敏有些愧疚道:“我本叫阿礼帮我,是看重他一身武学,临危冷静,且自幼相识,当时我道若是事成,必会亲手扶秦家替王家为江南三大族之一,可秦家家主没了,我这该怎么兑现。”
谢不敏叹着气,摇头:“你可知我所想的?”
宋矜歌怎会不知。
秦葭被方兼骗去杀害,且不谈姒礼,单是刘桁便决不会放过方兼。况且姒礼现在对秦葭尸体的所作所为——什么狗屁美人计,姒礼爱上秦葭之后就再正眼看过旁人,方兼也太自信了,而秦葭傻傻相信方兼派来的线人的话,孤身深入虎x_u_e,未免也太不相信姒礼的品格了。
话说回来,他与谢不敏想的——
“阿礼恐不能活着回来。”宋矜歌言语中露着些许难过。
谢不敏吐出一口气,阖上眼,点了点头。
“木已成舟。”谢不敏过了片刻,开口,“由他心意吧。”
宋矜歌抿唇,点头。
或许这般,那两个人才能真正在一起。
“不知你师兄是怎么发现的,他现在在打探傅如泣一事。”谢不敏沉默良久,方又开口,“怎么处理?”
“现在方兼军在哪里?”宋矜歌却突然转了话题,问道。
“主力在与井瞢那边对抗,阿礼率军攻占了涵水、汾辛一带,切了输粮线,涵水上游更无法通航——印国北方将断粮,方兼不会不管。”
“方兼没想过陆运?”“涵水附近皆是群山,这是唯一的输粮之法。”
宋矜歌支起头,手里拈着梅子往嘴中送,忽然笑了起来:“调高将军代师兄守边,命师兄前去助井瞢军。”
这是派莫桐尘去死。
谢不敏没有说话,而是看着他的笑,靠在了椅背上,了然道:“我会让井瞢军在阵后调息,莫桐尘在阵前——没错吧?”
谢不敏太了解宋矜歌了。宋矜歌含着梅子,眯着眼对他微微一笑。
宋矜歌心x_ing如此,他得不到,旁人也休想得到,即使毁掉也在所不惜。
毕竟相比于活着的莫桐尘,还是死着的时候更听话。
谢不敏沉默了片刻,他深刻地明白,无论如何劝宋矜歌,宋矜歌是都不会听的。
“最近井瞢军怒气高得离奇。”谢不敏转移了话题,宋矜歌抛起一颗梅子,接住,拈在手中把玩,语气淡淡的:“苏锦锈是他们的军医,死了。”
谢不敏松了口气:“就这回事?罢,罢,我差点就要人去查了。”宋矜歌将梅子抛到嘴里,牵了牵嘴:“上回刘桁胜了殄虏将军,那将军把一个叫程再思的叛国贼呈给了刘桁,好像就是对秦葭鞭打投毒的那个。”
“刘桁治死他了吧。”谢不敏伸出苍白的手理了理身上的毯子,感到头更加昏沉。
“可不是,蒹葭怎么挨欺负的,给他来了几轮,直到死。”宋矜歌顿了下,动了几下唇,而后拖过一个纸袋吐核,“我还笑呢,我早说了,敢动姒礼的宝贝儿,刘桁第一个把你治死。”
“苏锦锈怎么死的?”谢不敏伸手将点心向宋矜歌推了推。
宋矜歌拈了块凤梨酥,语速很快,似乎想要结束这个无聊的话题:“谁知道呢,那天井瞢军被围,估计是战死的吧,刘桁本来就不在意他,他死了刘桁也不会帮他复仇的——天下有谁比蒹葭对刘桁更重要?苏锦锈之类的不重要不重要。”
谢不敏淡笑,表示同感。
“说来倒是他的眼睛太漂亮了,阿礼一直想剜出来收着,怕是出了这事,就不会有空留意了吧——要我找尸首剜了给他么?”宋矜歌很会为姒礼着想。
“谈正经事罢。”谢不敏摆着手中止了这个话题。
裴溺偷偷瞥向身侧的人。
莫桐尘代井瞢军在前后,印国军节节败退,即便方兼御驾亲征也仍掩不了败绩。
姒礼正立于丘上,凝眸观察地势。
他们刚刚接到探子的来报,今夜方兼将偷袭江南军。
论体质、经验,江南军都是主力三军中最弱的一支,最近新收了一批太子军残部,军心有些散乱。
接到情报,姒礼淡淡笑了:“让他来。”
“不避?”裴溺并不同意这种做法,他终于正大光明地转过脸打量眼前的人——姒礼面色已有些苍白,唇色近紫。
秦葭身上之毒,只有两个,据那程再思所言,一为水银,二为红莲,后者是一类让人伤口无法痊愈的毒。
到底是方兼手下的人,什么都想得出来,最好笑的还有他脖子上挂着两颗干瘪的丑陋眼球——真和蛮子无二。
“不用。”姒礼轻轻撩起飞散的发丝,腕间的银铃叮铛作响,身上玄色绸衣被风鼓动,如一朵盛放的墨菊。
姒礼深知自己时日无多,他要在自己精力衰退前,手刃方兼。
“叫刘桁来。”姒礼转身离去,声音散进风里。
转眼,已是入夜。
刘桁、姒礼军兵分七路,沿几路埋伏。
月半昏时,方兼果然来犯,方兼此次动用了他最精装的部队,周身刀枪难入的软金甲和精铁盔,手执精铁轻装,每一个兵都有练家子的底子,如同幽灵一般潜了过来。
裴溺早有准备,七路军打是必定打不过的,但自跟了三殿下和姒礼之后,下贱的招数可学了不少。
裴溺听闻远处的惊呼与惨叫,一军片刻后杀声大起,二军跟上,明白第一计已奏效。第一计,将砂石、石灰粉、铁屑等放入喷筒中,喷出后顺风而下到方兼军中,迷伤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