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石更加努力地学习,他是那样聪明又是那样刻苦,没有道理学习不好。
林臣每个月都给他写信来,他给月石说,北京好大,首都好美丽。北京大学太好了,他在信里不厌其烦在说着北大,故宫,广场:“月石,你一定要努力,我盼望着在北京重逢的日子。”
月石也盼望着这一天,所以他的成绩越来越优秀,一次次地代表学校到省里去参加竞赛,一次次地得了奖回来,月石成了小小县城里的名人。
到冬天的时候,月石一个人去城门洞,喝老头儿的红薯稀饭,喝的时候往旁边的位置看,仿佛看到林臣红红的脸蛋儿,眨着眼说:“月石,加油!”
北京太远了,直到第一年大学生活结束,林臣才回了家,回家不久,他就又去找月石。
月石在院子里看书,林臣悄悄走到他身后,一下子蒙上了月石的眼睛,月石细长的手指覆上了林臣的手指,果断地说道:“林臣,是你!”
他的掌心抚着他的手背,熟悉的感觉没有因为一年的分离而陌生,林臣放下手本来是想要笑的,但是看着月石却想要哭,他不好意思地拿起月石正在看的书,书正翻到一首小令:枯滕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西风古道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一首,也是林臣曾在末名湖畔反呤诵过的,他没有在信里说过,这一年他如何在思念中渡过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念月石,他喃喃地说:月石,你长高了,都齐我鼻子了,走的时候你才齐我的下巴呢。
说完,他就抱住了月石。
他们在小院里静静地抱在一起,不愿意放开对方,他们都忘记了他们是两个男孩,男孩子是不兴这样拥抱的。
忘记了就忘记了吧,他们谁也没有去想为什么,这样抱着就好了。
五
很快月石就升入了高三,别的同学都很紧张,而月石在紧张之外,又多了一份期待,与林臣重逢的期待。他知道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五月里的时候,北京来了几个人,因为他们学校的生源太好了,林臣在学校同样是最优秀的,所以北大准备给这所民国时期就很出名的学校一个保守名额。
学校把月石和另外一个同学的资料给了招生的老师。
老师显然对月石更满意一些,他们认真看了资料,通知学校说要对月石进行面试。
当清瘦秀雅的月石一走进面试办公室里,老师们就一眼看上了这个孩子,简单的面试结束后了,抑制不住满意心情的老师说:“江月石同学,北大欢迎你!”
月石太高兴了,他立即写信告诉了林臣,当他把信投进信箱的时候,他都可以想像林臣会有多么高兴,然而他还没有等到林臣的回信,班主任老师就遗憾地通知他,他落选了。
月石不相信,他记得那个和气的北京来的老师说:“江月石同学,北大欢迎你。”那么他为什么又会落选?
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老师,老师不敢看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转过了脸说:“老师也很遗憾,月石。”
“为什么?”月石问。
“因为。。。因为。。。。,月石,你的成分太高了。政审。。。。没通过。”
说是当头一棒也一点都不夸张,月石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他咬住没有血色的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老师疼惜地拍拍他的肩,叹息着走了。
月石在学校的小溪边一直坐到月亮出来,银白的月光泠泠的照在水面上,水波动荡着,像是月石冷透了的心,一波一波,搅动着他的五脏六腑,眼泪成串地落下来,月光下像银白的珍珠,沾湿了衣襟。
他看着月色下静寂无声的竹林,风动竹梢,无限凄凉。月石知道,有的东西并不是纸上两个字那么简单。地主,地主的儿子。在星期天去出工给队上拾肥,分口粮的时候比别人少,放学回家的时候被别人欺负,连放牛也不能和其它放牛娃在一起,他不怕这些,他知道他有聪明的大脑,这是别人没有的。后来他有林臣,他觉得没什么好怕的。只要考上北大,就可以和林臣在一起,北京没有人知道他是地主,他可以像所有人一样光明正大的生活。
在这个夜晚,月石的梦想破碎了。
然而他心里总还存着一点希望,不能保送,考总可以吧?不能进北大,那么进清华不能吗?还有北师大,我去考还不行吗?
他太年轻了,他总是不肯轻易放弃希望,或者是想和林臣在一起的愿望太迫切了,这蒙蔽了他的眼睛,他抱着一点希望的火苗参加了高考。
他的成绩是全县第一名,然而分配给地主崽子的学校是阿坝农专。
六
月石捏着那个笑话,全校的老师都看见月石像一个游魂一样穿过学校木制的长廊,面无表情地走出大门,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孩子,他们的心和他一样痛,这个四岁就失去父母,依靠着奶娘生活的小地主,不知道他倒底前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会受到这样的报应?
林臣一收到月石报告通过面试的信就欣喜若狂,一夜没睡地给月石写了长长的一封信,他说他很想他,他等不及地盼着那一天,他还说一放暑假他就回来。
然而信寄出去了,就石沉大海,他一直没有收到月石的回信,他焦虑不安地过完了剩下两个月,一入暑假就回到家。
一回到家,他才知道月石没有希望去北京了。
他发疯地一样的往月石家跑去,如同当年他收到通知书急着要见月石一样,飞奔到月石的家。
月石在家里,他收拾着行李,还是那床林臣熟悉的蓝印花铺盖卷,洗得干干净净裹在一起,奶娘在旁边擦眼泪。
“月石,你要去哪里?”林臣抓住月石打包的手问他,那手腕好细,细得稍一用力便会拧断一样,林臣的心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