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她突然寒毛竖起。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用意她全明白了。
陈捕头是何等人物,油滑如泥鳅攥都攥不住,他会看不出丁玮有问题?
他放任两人争吵,一是让两人争吵间情绪激动,多曝露些现场细节;二是丁玮在包庇苏兰,然而他们手头没有甚么证据,冒冒然没法把人带来,现下顺水推舟正能让她来对峙。
还有一层,陈捕头除了明面上的手下,还有不知多少的暗线,她私下查案的事恐怕他早就知晓,邹仪他们给出的线索有几分真假他也需要亲眼见了掂量掂量。
蒋钰并不傻,只是家境优厚,因而显得璞玉般天真,现下被世情棱角一打磨,立马显出她的心思缜密来。
她关了门,心里头想得通透,面上却没甚么表情,只回头同同僚交代一句,分头一起去请人。
她去找的是邹仪。虽然之前见识到了邹仪的冰冷眼神,可架不住他长相占便宜,同人说起话来柔声细语的,好似一窝携了蜜的风,将人吹得晕头转向。
邹仪跟在她身后,蒋钰一面分神看他,一面思量着兰娘的事。
要说兰娘杀人她决计不会信,可她也清楚的察觉到兰娘有事瞒着她,不止兰娘,邹仪他们眉间也有郁色,这就像是在浓雾中前行,叫人十分不安。
她知道兰娘的嘴牢如蚌壳,根本撬不开,因而决定朝邹仪打探。
她想了想,想不出甚么开场白,干脆单刀直入道:“邹大夫,我记得案发当*你也在场,那日情况到底怎样?”
邹仪顿了一顿,方才笑道:“我在楼下,也不曾目睹,知晓的线索都已告予你了。”
蒋钰便不再追问了。他们抄的是小路,前方正是垂地杨柳,那柳树不知活了多久,树干有一成年男子拥抱粗,杈桠空前繁茂,夏天叶子长势也好,远看真像一条翠绿瀑布。
蒋钰快走几步,率先一掀柳条走了过去,邹仪心下纳罕她不绕路,便也跟着一同走进,里头端得是天花乱坠,邹仪尚未反应过来突然觉得手腕一紧,蒋钰把他拉了过来,抬头直直的逼视他:“你们都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到底发生了甚么?”
邹仪正想开口扯谎,却见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还是和初识一样水蜜桃般水灵,唯独内里不再柔软,敛出一丝匕首的光。
邹仪愣了愣,心下叹了口气。
就听蒋钰道:“今在柳树下的话,不论你说甚么,我权当听过就忘,绝不会说出去。但我要知道真相,”她抬着头,倔强道,“我是捕快,是兰娘的好姊妹,我有资格、有权利知道真相。”
邹仪长长的叹了口气。
蒋钰紧张的抿着唇看他,他却突然轻笑了一声:“蒋小姐,松手吧,我说了就是。”
蒋钰犹犹豫豫放了手,就在放手的一刹那邹仪却反捉了她的手,在她掌心飞快写下了三个字。
蒋钰浑身一震,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他,邹仪却别过眼去,眼中有怜悯神色。
蒋钰到底是女儿家,听罢便想哭,但因之前几天哭狠了,流不出太多泪,只挤出一点儿泪珠子无声无息的往下流。
这让她的满腔愤懑难以发泄,她突然回头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了树干,歪头咬住了粗糙的树皮,如狼似虎的嚼了好几块往口中咽。
陈捕头坐在审讯室里,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佛珠,眉毛已经拧在了一起,看上去极度不耐烦。
他心里头想着,哪怕蒋钰是关系户她回来之后也要把她骂得亲娘都不认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旁人早到了,都等了多久了!
他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忍不住指了个人:“你给我去看看她到底跑哪儿去了!”
说罢便听脚步声响起,邹仪和蒋钰来了。
陈捕头的满腔怒火在见到蒋钰的刹那就熄了,丢个火星子都燃不起来。
因为蒋钰实在是狼狈,发髻潦Cao,衣衫沾土,眼眶血红,面孔更是白的吓人,活脱脱一个鬼,还是被道士驱得马上就魂飞魄散的鬼。
陈捕头看了眼神色平静、衣冠整齐的邹仪,压低声音问:“发生了甚么?”
蒋钰只摇了摇头。
陈捕头:“要么你先下去休息会儿?”
蒋钰还是摇头:“不必,让我旁听罢。”
见蒋钰态度坚决他便不再坚持,神色一凛开始了新一轮的审讯。
先是让邹仪他们作证。
陈捕头问:“三人当日见苏兰和丁玮为情人关系,可确定,可有看错可能?”
青毓道:“不可能。那时兰姑娘……苏兰正依偎着丁玮,两人言谈举止亲密,被我们撞见后还曾恳请我们保密,绝不会错。”
话音刚落,兰娘还没说甚么,丁玮却已经变了脸色:“几位是何居心要污蔑一弱女子,仵作作证老师是被男子所杀,我也已投案自首,何必再凭空污人清白!”
徐鑫冷笑了一声:“之前在那儿装聋作哑,怎么?人只说一句你就激动得要顶回去十句,心虚了么?人是你杀的,可主谋是她,真不晓得她给你灌了甚么迷魂汤让你代她送死!”
丁玮拧了拧眉:“鑫鑫……”
徐鑫心口蓦地一跳,随即反应过来,便是心下一凉:“别叫我叫得这么亲密!”
眼见着两人又有争吵架势,陈捕头做了个手势制止了,他微笑着转过头去盯着兰娘:“苏小姐,你有甚么话想说?”
她似是极害怕的,听罢立马如同惊弓之鸟般抬起头,恐惧地盯着他,听清问题后复又低下头去:“我……我和丁玮不熟悉,他是我同窗,仅此而已。”
“毕业后可曾还见面?”
“再没有见过了。”
陈捕头听了没吭声,而是转向邹仪他们:“几位是甚么时候见着他们的?在何处,可有旁人在?”
这便是要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了。
邹仪略一思索答道:“七月廿一,应当是申时,我们当日去访了何霖何先生,他应当有印象。”
何止是有印象,简直是刻骨铭心。
他打发人去找何霖,又转去问丁玮和苏兰。
丁玮不假思索道:“我在院中拔野Cao,后来有邻家的闹腾孩子往我家院子扔小石块,还被我训了一顿。”
兰娘却是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才虚弱地说:“我在集市里卖捕来的鱼。”
陈捕头点了点头,低笑道:“一个是在院子里拔Cao,一个是在鱼市里卖鱼,还恰好都有人证,真好,”他往椅背上一靠,慢吞吞的重复了一遍,“真好。”
那一声激得人j-i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突然从卷宗中抽出两张纸来,看也不看当场甩到地上,厉声道:“别给我耍花招!你,丁玮,你说邻家孩童往院里扔石头你去训他们,可据孩子们的口供他们不是第一次,唯独从那日开始你开始训斥他们!还有,他们说他们可是扔完了过了小半时辰才被你抓住训斥的,你既然当时在院内,为甚么没有第一时间冲出去?
至于你,苏兰,不错,你倒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一直守到了闭市,可据旁边的摊位说,你那日身体不适,去茅房去了三次,尤其最后一次,足足有两刻钟的时间——这两刻钟的时间,只要动作快,是不是能做许多的事?”
他一掀自己那厚重的双眼皮,露出抹锐利逼人的光:“你们以为我们只听到一个情报就不管真假吗?你以为我们不会去调查吗?还是你以为衙门前的石狮是摆设?我们的捕快是饭桶?实话实说,你们当时到底在甚么地方干甚么!”
一时间那狭小的审讯室静得出奇,唯有人粗粗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蒋钰渐渐的眼眶又红了,正拼了全力克制自己的呼吸,忽然听兰娘说:“是。”
丁玮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去看她!
他们是撒了谎,可那又怎样?只要他们咬死了邹仪他们是胡说八道,只要他们咬死了是邹仪他们因要交付苏家高额房费而心生不满,只要把这一层关系挑明了咬死不承认,衙门能耐他们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