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啖一肉 作者:烤翅店店长(下)【完结】(18)

2019-05-13  作者|标签:烤翅店店长 强强 天作之合 三教九流 幻想空间


  那是他一辈子躲不开、逃不掉、甩不去的梦魇,现在他又重历噩梦,惟一的区别是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让他不伸出手去拉一把,太难了。
  太难了。
  青毓就像一个要不到糖的小孩儿一样,近乎固执地问:“为了遥不可及、虚无缥缈的天下之势,就必须得牺牲无辜的人么?满谦,回答我。”
  邹仪闭上了眼:“你何苦试探我。”
  青毓咬了咬嘴唇,将嘴唇咬出一个深深的牙印,这才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可思议:“我想知道。”
  邹仪狠狠的拧起了眉毛。
  这对他来说,也是太难了。一边是他父亲拿命换来的东西,是他信了多年,摔了不知多少跟头,跌得头破血流都不曾改过的大义信念;一边是他爱的人,是能叫他想起阳春三月、山中清风、鸟鸣花间,一切美好事物的人,是要和他共度一生、分享所有喜怒哀乐的人。
  他必须得在他们之间做出抉择。
  邹仪闭着眼,眼前的一片漆黑中突然浮现出了他爹的身影,脊背挺拔,利如古剑。他突然明白了他爹那笔挺的脊梁骨上,压着多少的血和泪。
  他们都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喜怒哀乐,就有羁绊牵挂,就有私心偏倚。大道理谁都明白,之乎者也谁都说得顺口,可当真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才真真切切明白甚么是切肤之痛!
  为甚么是我呢?为甚么是他呢?为甚么是她呢?为甚么是我爹娘呢?为甚么是我兄弟姊妹呢?为甚么是我的孩子呢?为甚么是我的爱人呢?
  如果他们做错了,还可以努力劝服自己,但他们并没有甚么过错,他们是逼不得已、走投无路之下做出的选择,没有任何人能责怪他们,可偏偏却要他们的命。
  这时候,你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送死呢?
  这时候,那些烂熟于心的大义是多么轻浮,它们不能果腹,不能遮体,不能避雨,甚么都不能也就罢了,还要去阻拦他伸出援救之手,要把他至亲至爱的人生生推到黄泉路上,叫他们去死!
  邹仪猛地睁开了眼,眼里有一掬水光,这要换做平时,青毓早心疼得不得了,搂在怀里没有原则的好声安慰了,可他现在只是静静注视着他,不为所动。
  邹仪也静静抿着唇,同他对视。
  青毓屏息凝神,听着自己的心脏狂跳险些要将胸口捶出个洞来,就见邹仪微微偏头,让发丝挡住了一线目光。
  他心猛地一缩,还没有分辨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直觉觉得不妙,就听邹仪轻轻开了口,声音轻得不能吹起一片羽毛。
  他说:“对不起。”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青毓浑身一僵。
  邹仪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他们俩完了。
  他们这种关系,不带利益纠葛,本就比旁人脆弱许多,全凭着一腔爱意和纯粹信念,可他们的信念在这里产生了巨大的分歧,心中已有隔阂,又怎会长远?
  青毓搂着他的手臂陡然松下来,他道:“你……”甫一开口就哑得他自己都听不下去,忙咳嗽两声才道,“你没甚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满谦,你已宽待我许多,我该谢谢你才是。”
  这语焉不详的话听得邹仪心惊,邹仪忙去捉他的手,却忽然被横打抱起,在他反应不及的当口丢上了床。
  虽然床上有棉被,但还是摔得后背闷痛,他被摔得七晕八素,等缓过劲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双手绑于脑后,被拴在了床头,青毓拿着他的腰带,面有不忍,但因他背着光,面上的不忍神情似乎也朦胧起来,朦胧得叫人以为是在做梦。
  青毓向前一步,用腰带封住了他的嘴,在脑后打了个松松垮垮的结:“若是明日我没回来也不必担心,我已知会过店小二,早上会来敲房门。”
  邹仪死死的瞪着他,瞪得呲目欲裂,口中不住发出呜呜之声,青毓的手指在他脑后的结处按了按,到底还是没解开,而是俯身隔着布条吻了吻他的嘴唇,吻得即虔诚又小心,还带着点儿卑微。
  “对不起,”邹仪听见他轻得仿若耳语,“我实在是不能见死不救。”
  邹仪恨恨的瞪着他,见他要走,突然伸出脚勾住了他的腿,青毓回头,被他这幅不讲形象的模样逗笑了,用手拨开,快步走到他脚够不着的地方,这才慢吞吞回了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将他细细的连头发丝都描摹在脑海中之后,他毫不留恋的打开了窗,抬腿欲走,却忽然听见一声闷响,开始只一声,之后便连续起来,密集得好似夏日的雨点。
  他猛地回头,就见邹仪正用头撞床头,那床头柱子是木头做的,被他撞得砰砰作响,青毓那瞬间觉得心脏被狠狠捏住了,他几乎是飞奔过去的。他一把将邹仪脑袋牢牢按在自己怀里,见他额角上的一片红痕,心下更是难受,颤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邹仪却笑了一笑,眼底浮现出一片狡黠的光,然后“呜呜”两声,示意他解开腰带。
  青毓迟疑了一瞬,还是松开了脑后的结。
  邹仪的嘴得了自由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走。”
  青毓浑身一震,到底还是苦笑道:“我要是走,有的是法子,你哪里拦得住?”
  邹仪却不反驳,反道:“是,你要是真要走,将我一掌敲晕了,我也没有办法。可你偏偏舍近求远取了这么个麻烦法子,想来心底也是存了纠葛,盼着我将你留住。”
  青毓虚虚的将手罩在他嘴上:“我有时候真是讨厌你这张嘴,把甚么话都说明白了,不给人一点活路。”
  邹仪:“我怕说一半留一半,会错过许多。”
  青毓沉默片刻,将他身上的被子拉了拉,拉至肩膀:“不和你说了,已经比约定时刻晚了一刻钟,我得走了。”
  说着捧起邹仪的发,将他发丝捋顺了,轻轻放在胸前,露出雪白脖颈:“这回可是真的,你再不能叫我回来。”
  邹仪垂着眼睛,呼吸绵长,似乎是睡着了,唯有轻轻颤抖的睫毛泄露了他还清醒的事实。
  青毓举起手来,深深吸了口气就要下手,忽听邹仪带着哭腔哑声说:“我爱你。”
  他的手在空中,无论如何也下不去了。
  青毓俯下身,拨开他面前的发丝,露出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邹仪的桃花眼正轻轻弯着,看上去格外深情。这神情还不是普通的款款深情法,而是尖锐的,似钩似刀,笔直捅进他心里的深情。
  青毓捧着他的脸,低声道:“我也爱你。”
  邹仪的眼睛瞬间就红了:“既然爱我,就别去。”
  青毓摇了摇头:“不,我不能不去,如果你爱我,就让我去。”
  邹仪恨声道:“不要用爱的名义来伤害。”
  青毓吻了吻他的眉心:“我没想这么做,你明白的。”说着用手指摩挲了下他的嘴唇,然后举起手来,敛去了脸上柔情似水的神情。
  邹仪看着他那只高高在上的手,简直恨得咬碎了牙,他几乎是失声的叫喊起来:“青毓你给我住手!你明知道自己是错的为甚么还要错下去!你不是苏兰!你永远不是她,她也绝不会是你!你明明不是要救她,你明明就是为了圆自己的为了心愿,拿甚么别人做大旗!?”
  青毓的身体僵了一僵,邹仪借着这个机会撑着身体从床上立起上半身,一下子撞进他的怀里:“你睁开眼睛看看好么!这不是那个礼教崩坏、妖魔横行的崇永年,这里国泰民安、时清海宴,不会有人要来吃了你的,你不要怕好吗,”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近乎小心翼翼,“你有我啊,你不是当年那个甚么都没有的小孩了,就算他们真的要欺负你你也有我啊,我爱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么?”
  说到后来邹仪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胸口有浓烈的要将胸口烫伤的炽热情感,可偏偏被口舌一拦,吐出来的只有苍白。
  于是他便不再说了,他用头轻轻蹭着青毓的头,以一种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像只无法言语的兽,表达着自己心底满腔的怜惜和爱意。
  青毓只觉脑中嗡嗡作响,还是脖颈一凉才把他的神智拉回了神,他感受着邹仪的体温,邹仪柔软的发,这让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偏头,看到了泪流满面的邹仪,他又看到了他那双含钩带刃的桃花眼,可他发现自己竟是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的让它捅进心里。
  因为他发现钩子的头上不是尖锐的倒刺,而是邹仪鲜灵活跳的心。
  他还有甚么不放心的呢。
  他轻声细语的哄邹仪:“闭上眼,我帮你把泪舔干净。”
  邹仪顺从的闭上眼,青毓却愣住了,有些诧异的看着他,还是邹仪不安的睁开了眼,他才回神,笑着凑过去,探出舌尖,果然如之前所说,将泪水一滴不漏的舔了干净。
  他舔尽了泪水后没有离开,而是细细描摹着眼皮下的圆润眼珠。舌尖稍稍使力,便能感受到眼珠不安的轻颤,他轻笑了一声,安抚的在眼皮上打了个转儿,顺着往下,舔过挺拔鼻梁,一直到了两片薄唇,邹仪微微启开,便被他乘虚而入,吻了上去。
  邹仪以为他的诧异来自于自己的顺从,可青毓其实诧异的是自己。
  因为他奇异的发现,当他看着闭着眼,安安静静等待自己的邹仪的时候,他盘踞在心底的那口怨气突然烟消云散了。
  他的心魔,他是知道的,他曾经无数次设想它会怎么消失,也有可能一辈子到死都在,但他绝对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突然间烟消云散了。
  ——就因为遇到一个人,于是在经历了暗无天日、心如刀绞、险些要了命的苦难后,还能发自肺腑的说一句:上天待我不薄啊。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一吻毕,两人都有些气喘,虽然嘴唇分开了,但又都舍不得分得太远,邹仪几乎是黏着他的唇,含含糊糊地问:“还走吗?”
  青毓有了闲力,故意存了逗弄他的心思,微笑道:“走。”
  话音刚落就觉怀中的身体一僵。
  他立马舍不得了,准备说实话,却觉腰间一痛,不受控制咚的一声摔到了地上,疼得他呲牙咧嘴。
  邹仪还抬着那只踹他的脚,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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