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血仇今日得报,尚不晚矣。
这字条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飘下来的,即便想掩饰也来不及,众人不约而同的都将目光投向程严,只见他那黄褐面孔陡然涨得通红,眉间褶皱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摆起了手掌,口中嗫嚅半晌才怒喝道:“这是污蔑!这是污蔑!这是有人要污蔑才将纸条放至我房内的!我一生顶天立地,清清白白,哪里会同人结仇,更别说生死血仇?!”
却没有人顺应他的话,一时这不小的屋内被窒闷的空气给填满了。
戴昶紧紧抿着嘴唇,眼角却含着三分的傲慢笑意,待冷眼旁观够了,这才不紧不慢的开了口,口气十分的和蔼可亲:“自北老死后庄内便戒严,程老金贵,更是重中之重,密得连只苍蝇出入都得审审,若非那神出鬼没的凶手,还有谁有那个本事?”
他虽柔声细语,但字字如刀,声音越是柔软,越是显得内容咄咄逼人,程严死死的盯着戴昶的面孔,似乎恨不得在那张娇好面容上狠狠划两刀!
程严深深吸了一口气,敛去脸上的失态,又将那张装腔作势波澜不惊的面皮扯了回来,道:“我程某虽说光明磊落,但架不住小人眼热,别的不说,舍弟是如何遇害的几位还记得么?他作为堂堂‘膳景馆’的考核官,身边自有人保护,即便这样还是遇了害,且案子查到如今毫无头绪,可见凶手背后权势滔天。程某一介Cao民,又哪里架得住这欲加之罪呢?”
这话一出不少人脸上都不禁变了一变。这又是权势滔天,又是自比Cao芥的,说的可不就是圈子里为首的宋家?然而庄子里的连环血案怎么看戴昶才是摘不干净的那个,宋懿清清白白,即便他不清白,程严又怎敢如此直白的直指宋家?
还有一帮脑子转得活络的,想到宋老爷子本该和程严同年告老,但几年前突如其来的一场中风令他逼不得已退了下来。宋家家大业大,可惜枝叶凋零,小辈里惟一出彩的只有宋懿,而之前宋父雷厉风行,堪称他的一言堂,现下小辈上台,自然需要几个元老垂帘听政,程严恐怕就是动了这个心思。
一帮人各怀鬼胎,都是按兵不动,只待后续发展,然而无招胜有招,偏又是天真烂漫的吴巍站了出来。
他只是觉得终于发现了纸条,那只要让程严说清楚了便不必再走,他的两脚就可歇息,偏偏这老不死的不配合,他心里窝着一股邪火,同之前被他指鼻尖骂的旧恨一起涌上来,不禁跳起来高扯着嗓子喊道:“前年为了膳景馆的名额你同我爹吵得不可开交,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你怎好意思腆着脸说自己光明磊落?再说了,这里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除了凶手,谁还会去练女人家练的簪花小楷?苍蝇不叮无缝蛋,谣言不找谨慎人,他怎么不污蔑我,他怎么不去污蔑宋兄,戴兄?分明就是你自己有问题!”
这番红口白牙的话,堪称是强盗逻辑,但此时正是微妙时,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巴不得这潭水越浑浊越好,听了也不曾辩驳,而是低垂着眼睛,作壁上观。
戴昶趁火打劫道:“吴兄所言极是。”
程严当下冷笑道:“忠泰,我劝你一言,说前多三思!前年为了膳景馆的名额我确实同你爹在争执,可我们是惜才,而非传言的那么不堪!不信你回头问你爹去!高处不胜寒,即便做的再好,总有些人能挑出毛病来,我敢说,我程某人自出生到现在五十九年光景,无愧于天地!”
他说的信誓旦旦,再合着他那张大义凛然的面孔,瞧着确实很有气势。他毕竟也是位老人,身份地位摆在那儿,若是他死不承认,也不好逼得太紧。
气氛正在僵持的当儿,青毓轻描淡写的扫了他们一眼,突然低低的笑了一声。
那笑声并不响,但在众人皆屏息凝神的当口格外的明显,一时多双目光,或刺或探都投到青毓身上,他却似毫无所觉,面上带着半分苦笑摇了摇头。
戴昶问道:“大师,何事?”
青毓一拱手道:“说来是贫僧不是,我之前见李澜老夫人形迹可疑,避开人群,便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跟了过去,正见程严老先生替她开了门,两人约在一偏房见面。”
程严目中当即s_h_è 出两道精光:“胡言乱语!”
青毓却不分半眼瞧他,不紧不慢继续道:“那正是老夫人遇害的前一天下午,约莫未时,我本欲去寻烤红薯吃撞见的,那条路极其隐蔽,常人恐怕寻不到,两人约的是软禁有嫌疑下人的别院。诸位若是不信,大可去查。”
他说的头头是道,戴昶当下也懒得顾忌程严的颜面——反正他本就无所谓——去叫了伺候三人的下人,分别问了当时所在何处,三人都不在,青毓之前催过下人一次去讨烤红薯,证词也对的上。
这可不是一句巧合盖得过去的。
程严已经变了脸色,面上又惊又怒:“佛爷既然发现我同老夫人私会,为何不即刻说出来,偏要在这个公之于众,倒是挑的好时机!”
青毓脸上却不见愠色,他甚至还极温和的笑了一下,可惜他生得浓眉大眼、五官深刻,他自以为的温和笑容在旁人看来却像是个y-in森庙宇里的邪佛像。青毓道:“非我不愿,而是此事事关重大,出家人不打诳语,平白污人清白非我之风。”
程严见这环环相扣的攻势,分明是串通好的,偏面上做一副无辜样,当即冷笑道:“佛爷现在倒是愿污我清白了?”
青毓缓缓摇头:“字条在这,铁证如山,众多蹊跷,若再说清白未免牵强。程老先生莫要激动,将当年的事实同人说一说,非是我们愿意挖人隐私,只是现在非常时刻,至少还有一人会被下手,且极有可能就是您。”
程严轻笑了两声,突然眼疾手快拿起一个茶杯将它在地上狠狠一摔,那可怜的茶杯便被摔了个四分五裂。
他抬起了赤红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好!好得很!你们人多势众,口多舌巧,你们说是甚么便是甚么吧!清者自清,我自等时间证我清白。诸位不要在我这老家伙身上耗时间了,不知便是不知,便是再多脏水泼在我身上,我也还是不知!”
说完竟是一屁股坐上了椅子,闭目养神。
戴昶不y-in不阳的笑了一声:“程老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欺辱老人。只是佛爷是随林商而来,且他们也是在旅途中偶遇,哪来得串通,又哪来得泼污水?程老自谦,巧舌得分明是您才对。”
程严的嘴唇抖了一抖,立马闭得更紧,两眼也严严实实的合着,像是一只老得成了精的蚌壳,谁都不能将他撬开分毫。
众人见他一副撒泼耍赖样,面上虽不显,但心底都不禁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若说他是清白,那是决计不可能的,他也算是德高望重,明知还有人可能会遇害,竟仍死守着当年之事不肯说,为此不惜放下他那张端了五十九年的脸皮,徒叫小辈们看笑话。
只是他们心底再不屑,也拿他没办法。正如那句老话说:穿鞋的怕光脚的,程严撒泼耍赖,他们总不好硬来,至少得等到衙门来交由他们去审。只是这日子瞬息万变,待到下山时,不知又是怎样光景。
一干人等都僵持在这儿,大家既不好用手段逼他,又不甘心眼巴巴错过案情,谁知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便都拥过去轮流劝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可惜程严生了副刀枪不入的皮囊,小辈劝不动,他的同辈范玖老先生也劝不动,大家劝得口干舌燥,仍旧毫无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