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仪却点着嘴唇,嘘了一声道:“欲速则不达,杨四小姐莫急。”
说话间下仆被召集起来,幸而家里头仆人并不多,除去贴身侍仆,其余仅有十一人。剩下贴身的,晚上邹仪再一个个访过去,顺带问问他们的主人。
邹仪看着名单上列的名字,俱是些花花CaoCao柔软的名字,然家仆召集起来,却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他低低嘶了一声,牙疼似的问:“这名字,难道你们念着就不别扭吗?”
宝璐道:“我以前听母亲说过,老祖宗的时候给孩子取名讲究‘男楚辞,女诗经’,只是那时男尊女卑,现今反过来,也跟着反了,是‘女楚辞,男诗经’。”
邹仪十分牙疼的托着下巴,虚虚点头:“好罢。”
问题无非就是:“昨夜丑时你在何处,做甚么,可有人证?”
这话他每见一人就要讲一遍,时常还得颠来倒去掰开揉碎讲许多遍,讲得邹仪口干舌燥,猛灌了一大壶茶,腹中饱胀,半个时辰后便去茅房解手。
解手回来已换了人,如今房里的是蔓Cao,那蔓Cao腰围都要赶上东山了,皮肤黝黑,同纤细娇弱的蔓Cao一点儿也不像,邹仪一见他就想笑。
蔓Cao是昨日看门的门房之一,门房总共两名。
他虽长得虎背熊腰,内心却似乎十分纤细敏感,见着几位就脸色通红的低下了头,一来便行了个跪礼,宝璐忙喊他起来,喊了他几次,他才惶惶然的站起来,却是佝偻着背。
邹仪按照惯例问道:“昨夜丑时你在何处,做甚么,可有人证?”
蔓Cao不假思索答道:“小的昨夜自年饭后开始守门,一直守到丑时见着火光,才冲去救火。同小的一道的素衣可作证。”
邹仪轻轻摇了摇头:“这人证不成立,倘若那人同你是一伙的,替你撒谎怎办?”
黝黑汉子显然没想到过这个问题,一时间惊呆了,也忘了男女授受不亲这一条,香肠似的嘴唇嗫嚅了半响,忽的大喊一声:“我有!我有人证!我昨夜上茅房,经过厨房,同守厨房的葛生、河广打过招呼!请公子小姐明察,您去问他们,是真的!”
若华便又唤了两人来,两人也点头称是。
厨房自除夕夜到大年初一早上一直有人守着,就是怕贵人半夜闹腾得欢,要吃些汤汤水水。但这晚上是厨房一应人轮班的,且本该在丑时轮班的那位贪睡,喊了葛生来替班。这是临时起意,凶手却是早有预谋。
邹仪挥了挥手让那两人退下,又问他去茅房去了几时等等,蔓Cao一一答了,正欲让他退下,却忽的听见青毓开了口。
青毓状若不经意地道:“这位小兄弟鞋子是新做的吧,线头都还不曾剪呢,怎就惹了些脏东西,这也忒不小心了。”
邹仪心里头一跳,下意识的朝他看去,青毓仿佛早就预料到似的直勾勾的盯着他,然后朝他风情万种的勾了勾手指。
青毓说:“我要吃核桃r_ou_。”
邹仪恨恨的磨了磨牙,先是转头命东山过去瞧瞧那鞋面上沾的是甚么秽物,再走到床头递过小碗,他有剥一碗再一口吃掉的习惯,这下全便宜了那秃驴。
他坐在床沿,一面看青毓吃,一面低声咬牙道:“若是没有甚么,我叫你好看。”
青毓笑眯眯地瞥了他一眼,一面吃一面道:“新鞋子,不曾去过外面,能沾的无非是雪同泥,怎会有这样一块污渍,瞧着倒像是汤汤水水不慎滴落。”语毕核桃仁也正好吃完,他道了谢,请邹仪再给他拿瓜子仁过来。
邹仪只给他一托盘,上头一大把瓜子,叫他自己慢慢磕去。
东山已经被邹仪使唤成自然,因而虽有些不情愿,但动作倒不慢,提起蔓Cao的脚,仔细瞧了半响方道:“似乎是……红烧r_ou_的汤汁……”
话音刚落,蔓Cao的脸色哗的一变!
他本被提着一只脚,呈个金j-i独立的造型勉强维持平衡,听了这话极其慌张的去推东山,不料东山正好松手,当下扑通一声,迎面摔了个狗啃泥。
他踉踉跄跄爬起来,也顾不得新衣新裤的灰尘,指着东山道:“你——你胡说八道!我昨夜只吃了几块竹鼠r_ou_,怎会有红烧r_ou_的汤汁?这红烧r_ou_怎会是我吃得起的,你你莫要一时眼花害惨了我!”
东山道:“我眼不花鼻子也灵光,你那鞋上还有一点儿红烧r_ou_的味呢,不信你叫别人闻闻。”
邹仪当机立断喊了旁人来闻——他自己是决计不肯闻的,蔓Cao新鞋倒是没甚么脚气,几人看过,多数说有红烧r_ou_的味,此话一出,蔓Cao那酱茄子的脸陡然涨成了一颗烂熟的大番茄。
脸色虽通红,香肠似的嘴唇血色却褪尽了,他不甚自然的舔着嘴唇,邹仪轻轻一敲桌子就瞧见他一哆嗦。
邹仪当下冷笑道:“同人打声招呼,怎地就吃上了红烧r_ou_,嗯?”
蔓Cao扑通一声跪下,磕头磕得砰砰响:“小的不知,小的不知!请公子小姐明察!”
青毓叼着粒瓜子仁道:“嚯,原来是那红烧r_ou_好不要脸,竟要从碗里跳出来,撬开你的嘴要你咽下去,它这样不知廉耻,我回头就请四小姐去好好训它!”
宝璐听罢,亦是冷笑着点了点头。
那蔓Cao见实在躲不过去,偷偷抬头瞅了贵人们一眼,立马又瑟缩的低下头去:“是……我是嘴馋,因着那几块田鼠r_ou_不曾吃过瘾,便去厨房讨了些红烧r_ou_的汤汁来拌饭吃……但我真的只讨了汤汁,r_ou_一块都不曾动过!真的!便是给小的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吃小姐们吃过的东西啊!”
说着又低下头去磕头,额头已经见一片红印子。
邹仪道:“好罢,且信你这一回,小姐们皆是大人有大量的人,想必不会怪罪于此,只是你这后头的话,可就该老老实实地说了!”
蔓Cao忙道:“那是自然!”
邹仪道:“我再问一次,昨夜几时去的茅房?”
“临近丑时。”
“上茅房用了多久?”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
“谁可以证明,你要是再往里头走,就是三小姐的屋子了!”邹仪见他张口就答,打断了他,“仔细想清楚了,这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都是要作数的!”
蔓Cao道:“是!是!厨房的二位可以作证!我出入茅房都同他们打过招呼。”
邹仪道:“你说你去茅房前,同他们打过招呼?说了怎样的话?”
“他们先见的我,我便同他们说:‘诸位真是好福气,大冷天的能围着热灶头。’他们说:‘哪有,能看不能吃,闹心得慌。’”
“你同他们说话时,是在门外,还是在门内?”
“这……应当是门外吧。”
“你吃这汤拌饭,是去茅房还是茅房后?”
“茅房后。”
“是你主动提出来的,还是他们请你进来的?”
“这……”蔓Cao顿了顿,面上出现迷茫之色,“是他们……”
“他们怎样同你说的?”
“我见着几位,随口开玩笑说上完茅房肚子空空,他们便请我进来,说舀勺r_ou_汤拌饭,就一碗,贵人们大抵不会发现——可不曾想公子小姐是这般英明神武——”
宝璐和若华面面相觑,觉着邹仪怎地如此婆婆妈妈,揪着些细节不放,她们环顾四周,东山一心一意剥核桃,青毓一心一意在托盘上叠瓜子皮的塔,简直都是无可救药之人,若华忍了忍终究没忍住,打断他:“邹公子,够了吧?”
邹仪喝了口茶润润喉,点头道:“够了,把那河广和葛生分别叫进来,刚才的问题请二位替我再问一遍,我实在是嗓子疼。”
若华一愣,瞧了眼这瘦瘦高高的男人,她虽答应了他的条件,但心底总存了几分不屑怀疑,觉得男儿能成甚么事,这时邹仪似有所感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朝她浅浅的笑了笑,笑容虽浅,可桃花眼里的一汪水却深不可测。
若华心里头蓦然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然而不等她仔细思索,河广被带了进来。
她们一问便出了纰漏。
作者有话要说: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诗经·邶风·绿衣》
来……点……人……嘛
第10章 第十章
因为邹仪问得实在太详细了,边边角角都照顾到,即便事先串通好,也不曾这样细致,没问几句便对不上口,宝璐朝那抖如筛糠的蔓Cao道:“还需不需要叫葛生进来?”她猛的一拍桌子,“——说话!”
茶水都撒了一半,蔓Cao直接泪如泉涌,额头都磕出了血痕:“我——我真的不曾害三小姐啊,请公子小姐明察!我同三小姐素来无冤无仇,我要害她做甚?”
若华气得浑身发抖,站起来抬腿就是一脚:“那你说甚么谎话,一张嘴倒出来的都是些诓骗人的,我看就是你!是你害死了琼萤!挨千刀的,我要叫你不得好死,琼萤当日受的苦,我要你也偿个痛快!”
雷霆后面紧跟着雨露,青毓嘘了一声,邹仪飞快的同他对视一眼,就见他十分俏皮的笑了笑,道:“三小姐去了,举家哀恸,这时候甚么事都是以三小姐为先,你要是有旁的错,说出来未必会像往日那般处置得严,可是要是牵涉到三小姐——”他的笑音突然敛了,露出一股极深极粘稠的杀意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房里瞬间一片寂静。
紧接着便爆发出一阵哭喊,蔓Cao连连磕头道:“我说!我说!昨日厨房聚赌,我给了和我一道守门的一些恩惠,便去厨房赌,一直堵到三小姐那儿走水为止,一直不曾离开!您若不信,便去问九琦,他夜里曾来过厨房,还训了我们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