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意味深长地总结道:父王当年已经十岁有五,且有崔家严密的保护,尚且遭到毒手。我若入宫,相当于将身家性命都交托给了皇上。皇上虽然仁爱,可也过于仁爱了一些啊。况且楚昭才疏学浅,从没妄想过太子之位,只愿皇叔早日得天赐麟儿。楚昭此生愿为大楚贤王足以。
林老头听了,淡淡看楚昭一眼,道:明人不说暗话,小世子当真没有自己的打算?
不是说寒门儒生都好这一口吗?若是郭全听到这样的宣言,没准还真就信了,可惜林老头却满脸都写着莫驴我三个字,楚昭不用读心术都能看出来。
电光石火之间,楚昭决定还是要赌一把,他缓缓开口道:我当然希望皇帝陛下能够秘密立储。这样我就不必进宫了。比起宫斗,体察民情发展生产,开源节流充盈国库,训练军队防备犬戎不才是当权者更该去关注的吗?
一番标准的现代文官考试套话脱口而出,却说得林轩老头目放异彩,连连点头:敢问世子殿下,何为秘密立储?
楚昭又给他解释了一番。
林老头作为一个合格且优秀的政客,立刻抓住了关键点,问道:那若是皇上他日后又秘密修改了诏书该如何是好?名分到底还是该早定。当年叛乱的齐王和靖王未必没有后代流落民间。
这时候就能看出林老头本质上还是一个儒生了,异常看中名分。
可是楚旭连他自己都保护不好,耳根子又软,还喜新厌旧,楚昭疯了才会进宫去当那劳什子太子。对于楚昭而言,名分是什么?能吃吗?待在宫外的好处绝对比锁在深宫里当太子要好很多。
林大人,您说,是保护一张死的诏书容易还是保护一个活的世子容易?况且,我父王还活着。
的确,喻王还活着,而且正值壮年,虽然腿脚受了伤,可是现在既然能够带兵打仗,想来问题也不大。
林轩听完,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对着世子殿下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登上马车,林轩一眼就瞅见躲窗帘后头眼巴巴看外头的小孙子。
沉默半晌,林大人就问:虎头喜欢世子殿下吗?
林厚扭头,咧嘴笑得异常灿烂:世子哥哥最好,阿厚长大了要做世子哥哥的宰相。
欣慰地摸了摸孙子的小脑袋,林轩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景色,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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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寺向东不足一千步,有一处气势森森的大宅院,是上方山的一个皇庄。
安靖帝此人很会享受,这座宅第是李家督造的。占地达五十余顷,屋势雄伟壮阔,院内穿山造池,亭阁遍布。为了附庸风雅,其搜罗天下之书填满书阁,并造一乐堂广引乐工唱角聚于此。
安靖帝这是和谢晋杠上了。谢晋一日不松口,他就一日不回宫,还三不五时地将谢家兄弟,卢恒,林厚等重臣或名族的后代接到皇庄里,陪伴世子玩耍。他自己则无所事事地日日窝在上方山的别庄里炼丹。虽然已经写好了诏书,但是楚旭一直没有放弃治疗。最近他开始研读老庄之学,借以修身养性,同时辅以丹药,希望能够治好痼疾。只是一直无甚起色。
南华宫中。
龙床上已经是血流成河,滴滴答答往下蜿蜒。一个被切去阳根开膛破腹的男人双目大睁地躺在上面。
安靖帝优雅的起身,仿佛自己所立之处并非凶杀现场,而是刚刚宠幸完某位爱妃。
抬起手让战战兢兢地女侍过来给他穿上衣服,安靖帝吩咐道:把那东西拿去煮了,其他部分丢出去喂狗。
女侍的手一顿,楚旭视线下移,正看到女侍那双惶恐不安的眼睛,他温柔的笑了一下。
往日女侍无比渴望的微笑如今变成了可怕的梦靥,一个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刘护卫尚未娶妻,忠心护主而亡,这侍女一看便是温顺好女,便赏与他为妇,到了下面也不至于孤零零的。
刘顺和觉得脖子后面直冒冷汗,但面上却不敢露出半点心思,只做出寻常的样子,将那哭哭啼啼地侍女带了下去。
未时到少年清朗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帘子,幽幽传入安靖帝的耳朵中。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少男少女笑闹的声音。
或者只是楚旭自己的幻觉吧。今日世子不在,别院里便安静得没有一丝生机。
安靖帝走到窗边,拉开厚厚的帘子,一束阳光射进黑暗之中。他着迷地透过镂空的花墙,偷窥少年清俊而忧伤的身影,仿佛看到了时光另一头的自己。
安靖帝的确是皇族内的一朵奇葩。因为从小被人以尧舜禹的苛刻标准教导,认为世界是光辉灿烂的,人人都是善良友好的,百姓也都是顿顿吃肉幸福快乐的。而李家以及围在皇帝身边的小人也力图创造出这样一个盛世无忧的假象。
到安靖帝亲政后,忽然发现自己受的仁君教育完全是纸上谈兵。尽管极力调和世家和寒门的矛盾,极力对母亲和所有弟弟都好,却还是阻止不了他们的争斗。
对现实的不满,对朝政的无力,对礼乐崩毁的痛心,加上如今还得了那种症候,安靖帝在无力挽回颓局之中便生出一种破坏的快感来。
而卫霁正在安靖帝内心世界最为混乱的时候出现,那张美貌若仙的脸,以及少年独有的蓬勃生命力,便成为安靖帝心里的一抹白月光,也是他的自我形象和理想人格在现实中的投射。从少年身上,安靖帝能够得到片刻的宁静,可这终究也是治标不治本。
有时候,安靖帝甚至觉得,比起阿昭来,阿霁更像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安靖帝走到房门,和风带着花香阵阵袭来,将他从迷乱的精神世界里拉回现实,一队英武的侍卫踏着整齐的步伐从廊下走过。
安靖帝的心情瞬间变得晦暗无比,舅舅献上来的验方依旧毫无作用。他眯起眼睛偷偷打量着这些纯男性的躯体感觉侍卫们都对他投以嘲笑的目光,明媚而无情的阳光也嘲弄着他的无能,连清爽的空气都被一种腥甜的香味破坏了若一切只是一场噩梦该多好?
楚旭崩溃一般,把脸埋在两只手掌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刘顺和小心翼翼地唤道:皇上,外头风大,奴婢扶你回屋吧?
抬起头冷冰冰的看了这个阉奴一眼,安靖帝感觉舒服了些,问道:谢晋还是病着吗?
刘顺和战战兢兢地点头。
安靖帝毫无预警地暴露起来,将一个喜滋滋端来一炉金丹的小黄门踹翻在地,怒道:这是欺朕无子啊。他猛地抬头,阴鹜地注视着在门外巡逻的侍卫,鼻孔里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仿佛一只被赶出狮群的雄狮。对于狮子而言,伴侣和后代对他而言同样重要。这是一只狮子的本能,和他的狩猎技巧好坏无关。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一干内监全都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最近这位人前仁慈的皇帝背转过身之后是越来越古怪,简直就像是两个人一样。身边伺候的内监和女侍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杖毙。最可怕的是,皇帝还常常在独处时自言自语,仿佛身边有个看不见的幽灵一样。